一周後,貝絲姑媽又寄來第二封信,這次還有一個包裹。“直至生命盡頭,你的父親都多少覺得自己是個作家,”貝絲寫道,“盡管他寫的東西恐怕從來都是沒頭沒腦的。”包裹裏麵盡是各種雞尾酒巾、活頁紙、便利貼、明信片、卡片紙、筆記本、火柴紙板、問候卡片、傳單、文件夾,甚至還有超聲波檢查單。簡的父親就在這些“紙”上,斷斷續續寫下了類似於簡的母親生平的東西。“我覺得應該把這個給你,”貝絲最後寫道,“因為他是寫給你的,而且你已經長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處理它了。”
父親的這部“作品”零碎分散,令簡很難找到正確的閱讀順序。她竭盡所能想要理出個條理,卻還是時不時地需要倒回去重新讀過。她還發現父親的文風挺對自己的胃口。(盡管需要指出的是,簡當時正癡迷於雷蒙德·卡佛。)
在簡終於磕磕絆絆地讀完了這些文件後,她打了個對方付費電話給貝絲姑媽。“這些都是真的嗎?”簡問姑媽。
“我不知道,”貝絲回答,“有些是真的。”
“那麼,是哪些呢?”
“我想問題沒這麼簡單,”貝絲沉默了一會兒後說,“我覺得你父親在瑪格麗特生前一直拚命想要弄懂她。我覺得他不想讓你總活在一個悲劇故事的陰影中,一輩子都在心裏告訴自己,‘我母親憂傷抑鬱。我母親是自殺的,’甚至認為她的行為會以某種方式反射到你身上。我覺得,某種意義上,他寫這些是試圖去解釋她,主要是為了你,但同時也是為他自己。”
簡和貝絲姑媽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歎息。
“其實吧,”貝絲姑媽繼續說,“我從來都沒能真正理解他想要創作什麼,但我知道他很愛你。”說完這句老掉牙的話,貝絲姑媽像是抱歉似的聳了聳肩膀,盡管簡在電話那頭是看不到的。
“那麼我母親死的時候不是八十七歲吧?”簡問道。
“瑪格麗特在許多方麵都是個不同尋常的女人,但她終究隻是個女人,簡。”
“但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隻是個故事而已,簡。一個求偶故事。所有情侶都有這種故事,然後這些故事會和其他故事雜糅在一起,又添枝加葉,於是故事本身便擁有了自己的生命。過了一陣之後,故事裏的事究竟有沒有發生過,已經不再重要了。在一遍又一遍的講述與複述當中,這些故事不知不覺就成為了我們自己的人生。”說到這裏貝絲停住了,她想起了遇到莉比的那一天。她們是在簡父親在城裏的房子外麵偶遇的,當時莉比正要嫁給另外一個人。她倆是偶然遇見的,貝絲這樣想時,隻覺一陣寒意襲身。她倆有可能相遇,也可能遇不上,而不管怎樣,宇宙仍是永恒如斯。
電話打到一半,莉比姑媽插進來,拿起另一台電話要打給別人,她已經開始撥號了。
“莉比,我在打電話呢。”貝絲姑媽抗議。
“哦,不好意思。和誰呢?”莉比問。
“簡。”
“簡!簡!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在給簡打電話呢?我早該拿起來聽的。最近怎樣,親愛的?”
“挺好的。”簡答道。
“我倆真的很喜歡你的短篇小說。”
“謝謝,”簡說,“但我覺得其實寫得不怎麼樣。”
“快告訴我。裏麵的莉齊姑媽說的是不是我啊?”莉比姑媽不懷好意地問。
“我,呃——”簡不知該說什麼。每次她的兩個姑媽同時在電話那頭和她講話時,她總會不知所措。
“莉比,我們是在談正事。”貝絲姑媽說。
“那可別因為我而停下。”莉比姑媽說。
簡可以聽到貝絲姑媽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就像我說的——”
“就說一句,”莉比姑媽打斷她,“簡,親愛的,三周後貝絲和我要來你這兒過‘低年級學生家長的周末’。我想要知道去年我們住的那家很可愛的民宿旅館的名字。”
“哦,莉比姑媽,你不會真的還想住在那個可怕的地方吧?”簡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