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明刑事錄·東廠無間道(1 / 3)

大明刑事錄·東廠無間道

長篇連載

作者:山海盟·阿不先生

一、密室

月明星稀,京城長街上馬蹄聲碎。東廠掌班王展鵬的臉上毫無表情,在月光下仿佛罩上了一層寒霜。

王展鵬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身後跟著一隊東廠番役。在他們的眼中,路人就像野草,如果擋在了前麵隻管踐踏過去。正是這種把人不當人的殘酷心態,才讓東廠樹立起赫赫威名。

目的地已到。王展鵬帶頭衝進了大門,直搗內院,一路上並未遭遇抵抗,這多少讓他有些意外。這次任務是緝拿潛伏在東廠內部的奸細——司房李言魁。因為事關重大,廠公魏忠賢親自批示:嚴加查辦!王展鵬接令不敢怠慢,連夜帶著手下匆匆趕來。

內院裏有幾間上等的精舍,其中一間正是李言魁的臥房。王展鵬已身在門前,屋內亮著燈,卻不見人影。他推了推門,裏麵閂上了,便退後一步,喝道:“撞門!”

“哢嚓”一聲,木門應聲而開。王展鵬踏入室內,眼前的一幕讓他眉頭一皺。李言魁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攤烏血。他的頭脫離了身體,落在一尺開外。屍體旁落了一把繡春刀,上有血痕。

一隻黑色的狸貓正啃食著屍體頸部斷裂處的骨肉,見到眾人闖入,驚慌地叫了一聲,飛快地竄上窗台,從微微揚起的懸窗逃了出去。

王展鵬來到這扇懸窗前仔細觀察。這是一扇通風的小窗,不到一尺見方。他高聲道:“檢查所有窗戶。”

“是!”手下立刻查看室內的窗戶,最後報上的結果是:所有窗戶都嚴絲合縫,從裏麵牢牢閂住,唯獨王展鵬身前的這扇懸窗是半開的。

王展鵬吩咐一名身形消瘦的手下:“李衛,你試試能不能從這扇窗戶出去。”

李衛來到窗戶前,向外撐起懸窗。窗洞僅僅能夠讓頭顱通過,他使勁把身體向外擠,肩膀處卻被卡住了,便苦著臉道:“大人,不弄壞這扇窗戶,人根本出不去。”

王展鵬道:“小孩子能行嗎?”李衛回話:“應該也不行。”

王展鵬望著地上身首異處的屍體,沉默半晌,突然開口道:“如果外人進不來也出不去,難道李言魁是畏罪自殺?”

李衛躬身答道:“有可能。不過……”

“你說!”

“卑職覺得,如果是畏罪自殺,一個人自刎何必要整個砍下自己的頭?割斷頸部大血管就可以。我覺得還是外人謀殺可能性更大,能從這麼小的洞裏出入,會不會是鬼怪?對了,剛才那個是不是貓妖?”

王展鵬哼了一聲說:“你我殺人如麻,還信什麼鬼怪?此人牽涉到那樁秘密,廠公特意交代要抓活的,現在這樣子如何交得了差?多少人等著你我出差錯,搶我們的位置。聽說刑部照磨所的張懷聖最近屢破大案……”

李衛接口道:“張懷聖?就是那個破了皇陵甕童案的人嗎?這人被滿城百姓傳得沸沸揚揚,好像確有幾分本事,待我拿著東廠腰牌去叫,不怕他不來。”

王展鵬喝道:“你懂什麼?有能力的人脾氣都不小,越用勢力壓他越不來,再說東廠和刑部兩不幹涉,人家就是不來你又能怎樣?我隻有親自上門好言相請,才有幾分把握。”

夜已深。刑部照磨所裏仍然點著燈,張懷聖坐在案前,案上放滿公文卷宗。這時門外響起一聲輕輕的叩門聲,隨即傳來嚴參的聲音:“張大人,東廠掌班王展鵬求見。”

張懷聖覺得有點納悶:“王展鵬?這人雖有耳聞,但從來沒見過麵,他來做什麼?”雖然這麼想,不過出於官場禮節,還是開了房門出來迎接。

剛開門,王展鵬就一躬到地:“張大人,事關下官性命,千萬請出手相助。”此舉倒嚇了張懷聖一跳,要知道東廠一向飛揚跋扈慣了。他連忙扶起王展鵬道:“王大人有事慢慢說。”

二、驗屍

王展鵬講完經過,張懷聖大感興趣,如果說是他殺,密室之中無法出入,凶手是怎麼來去的?如果說是自殺,一個人放著自縊、服毒、割血管等簡單方法不用,竟然選擇難度最大的割下自己的頭自殺,這倒是奇了。想到這裏,他雖然對東廠全無好感,不過還是答應先看看現場。

張懷聖喊來嚴參,卻不見劉慶。嚴參道:“劉慶和柳燕姑娘逛夜市去了。”張懷聖一聲暗笑,帶了嚴參就走。原來柳燕這幾天一直纏著張懷聖,要他陪自己逛夜市,張懷聖因為公務繁忙連連推卻,卻惹怒了這位姑奶奶,揚言要離開。現在聽說柳燕由劉慶陪著去看夜市,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張懷聖帶嚴參跟著王展鵬來到李言魁宅中,現場在東廠的看守下,仍保持原樣。嚴參來到屍體前,蹲下身去,觀察著屍體頸部斷口上麵那些不規則的咬痕,一旁的王展鵬講述了野貓啃噬的情況。

張懷聖則捧起地上帶血的繡春刀,從刀尖到刀柄仔細地端詳了一遍,又把刀柄湊到鼻尖嗅了嗅,聞到刀柄上隱隱有淡香,道:“東廠的標準佩刀就是繡春刀,刀柄長,可以雙手使用,不僅利於步戰,還可用於馬戰,一刀砍下,足可把整隻馬頭砍斷。所以,一個人一定要用這把刀砍下自己的頭,隻要有足夠的力道,是可以辦到的。”

王展鵬問道:“那李言魁是自殺了?”

“我並沒有這樣說。”張懷聖道,“屍體我們得帶回刑部細加勘驗。”

王展鵬尚未說話,一旁的李衛已叫出聲來:“不行,屍體事關重大,出了差錯怎麼辦?”張懷聖看一眼王展鵬,見此人臉上毫無表情,明顯也是不想答應,便道:“那我隻有告辭了。”

說完,張懷聖轉身就向外走。李衛忽然抽刀,架在張懷聖的脖子上。張懷聖毫無懼色,冷冷地看著王展鵬。

王展鵬搓搓手,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張大人,既然您執意要帶走屍體,我也不好說什麼。隻是,千萬要小心,下官身家性命都押在您身上了。”張懷聖暗罵一聲老狐狸,明知他在裝,還是讓嚴參把屍體送到刑部。

刑部停屍房內,偌大的房子內劃分出了幾個區,每個區又隔出了一些小房間,房門上用“甲乙丙丁”分別標示。李言魁的屍體擺在丁字房的一張桌案上。嚴參正在忙碌地檢驗屍體,王展鵬則在旁監看。

張懷聖端詳著另一張短案上的繡春刀,上麵的血已幹透。隨後他拿出一隻玉瓶和一遝似紙非紙的東西。

張懷聖有一項絕技是來自於西洋的指紋提取術。他擰開玉瓶的塞子,倒出一些紅色的粉末,再用一支禿毛筆蘸上粉末,輕輕刷在刀柄上。片刻之後,他在那一遝紙中取出一張,輕輕地按在刀柄上,過會兒再取下,紙麵上顯出了些紋路。他再撕下第二張按在刀柄上,直到整個刀柄上指紋采集完畢。

張懷聖又來到屍體旁,拿出一塊奇大的紅色印泥。他抬起李言魁的左手,按在印泥中,再把沾滿紅色印泥的手掌拓在一張白紙之上。接著換成右手,如法炮製。然後,他把白紙上的手印與刀柄上采集的指紋一一比對。

這時嚴參道:“從頭顱切口的大致形狀看,的確是用這把刀砍下的。不過切口因為被野貓啃食,無法辨別切痕。”

王展鵬接口道:“李言魁宅子後麵有片樹林,常有野貓四處覓食。可能餓急了,聞著血腥便闖入了房內。”

這時李衛突然匆匆趕了進來,向著王展鵬施禮道:“稟報大人,李宅上下已經搜索完畢,沒有找到那份名單。”

王展鵬一皺眉,對李衛使了個眼色,明顯是怪他泄露機密。李衛一激靈,慌忙道:“卑職這就再查一遍。”

張懷聖恍若未聞,對王展鵬道:“王大人,詳細的指紋檢驗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

王展鵬道:“屍體我們可以帶走了嗎?”

“不行。”

王展鵬繼續道:“那我留下幾個人守在這兒。”

“也不行。”

饒是王展鵬城府極深,連番被拒臉麵還是掛不住了,氣呼呼地道:“那我明天再來聽你的結果,但願你能有個交代。”說完帶著部下就往外走。

看看這些人去得遠了,張懷聖對嚴參道:“這事情透著古怪。刀柄上除了李言魁的指紋,還有另一個人的。”

嚴參道:“這不能說明什麼,李言魁被殺的可能性很小,我認為還是自殺。他應該是犯了事,生怕遭受酷刑,所以才自盡。有人事前用過他的刀,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言魁的事是不是跟什麼名單有關?”張懷聖想起剛才王展鵬與李衛的對話,“名單會不會在他身上?”他指指李言魁的屍體。

嚴參搖了搖頭:“我仔細檢查過,什麼都沒有。”嚴參徹查了屍體的每一寸肌膚,上麵並沒有什麼異樣。

“還有一處奇怪的地方,”張懷聖說道,“刀柄上有股異香。這種香味並不是胭脂水粉或者香料的氣味,而是西洋的一種香水。”

三、丟屍

夜已深,嚴參已經離開停屍房。張懷聖仍伏案比對著指紋,不時陷入思索。

“誰?”張懷聖一聲低喝,抬頭見一道黑影在門外一閃而過。他追了出去,經過長長的走廊,黑影翻上了屋脊。張懷聖一提氣,淩空翻身,上到屋頂,跟著黑影追了下去。跟出不遠,黑影沒了蹤跡。

“糟了。”張懷聖暗叫不好,對方是想調虎離山。他趕緊往回趕。剛一進入內院,又一條黑影衝上了房頂,身後背著一樣東西。雖然用布裹住,但張懷聖知道那是一具屍體,一具沒有頭的屍體!

張懷聖緊緊追在黑影身後。月光下,此人一身黑色緊身衣,蒙著頭臉。雖然背了一個人,可依然身輕如燕。張懷聖本來離對方隻有幾丈距離,卻越拉越大,被甩在十丈之外。

此時已到一處夜市,前麵人煙繁華,若蒙麵人混進人群變了裝束將會更不容易抓到。張懷聖正自焦急,忽見一名賣酒女子擋住了蒙麵人的去路。

張懷聖認得這位賣酒女子,她是以前的監察禦史上官義的獨生女兒上官紅。上官義是東林黨人,曾多次向聖上建言,細數東廠之惡跡,後被九千歲尋了個罪名抓了,死於獄中。至於孤女上官紅,東廠也曾采取行動要斬草除根,幸好上官紅武功不弱,其間張懷聖還暗中予以援手,才逃出生天。為了避人耳目,上官紅在夜市開了一處酒肆,今天她見恩人張懷聖追趕蒙麵人,這才出手相助。

蒙麵人向上官紅出了手,雖然隻是空手,但招式淩厲,上官紅一個人委實抵擋不住。張懷聖及時加入,雙戰蒙麵人也隻能打成平手。蒙麵人眼見無法脫身,忽地取出幾枚暗器朝兩人打來,張懷聖一驚之下,擋在了上官紅身前。不料上官紅反倒要替他擋暗器,兩人撞在了一團,卻發現暗器隻是幾枚石子。那蒙麵人哈哈一笑,就要乘機逃脫,卻不料迎麵又被兩人擋住,正是遊玩夜市的劉慶和柳燕。

劉慶上前和蒙麵人打鬥,柳燕看著張懷聖和上官紅呆呆發愣,老半天忽然一跺腳,說道:“你不是沒時間逛街嗎?怎麼會和她來這裏?”說罷扭頭就走。張懷聖苦笑一聲,有心追上去解釋,又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隻得同上官紅一起幫劉慶。

蒙麵人以一對三,還背著屍體,明顯招架不住。他隻得放下屍體,找了個空當飛奔而去。

張懷聖和劉慶返回刑部停屍房,把無頭屍放回長案上,和李言魁的斷頭放在一起,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方絲巾,湊近鼻尖嗅了嗅。一旁劉慶看了好笑:“想不到張大人有如此雅興,破案之餘還順手帶了女子信物,可別讓柳姑娘瞧見。”張懷聖解釋道:“這是剛才和上官紅撞在一起時,我趁機從她身上摸來的。她身上的香味和李言魁自殺時用的刀柄的氣味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