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已成往事》後記
思史佚篇
作者:張永久
屈指算來,這本書斷斷續續寫了三四年,時間過得真快啊。最初的寫作動機如今已想不起來了,恍若曾卓在詩作《懸崖邊的樹》中所描述的:“不知是什麼奇異的風,將一棵樹吹到了那邊——平原的盡頭,臨近深穀的懸崖上,它傾聽遠處森林的喧嘩,和深穀中小溪的歌唱……”在寫作這本書的過程中,曾老那些優美而又令人感傷的詩句在我腦海裏反複吟詠,久久回旋。如果說我仿佛變成了懸崖邊的一棵樹,那麼在懸崖之下,在一眼望不到邊的蒼茫的深穀裏,則是一片少有人知曉的神秘風景。
跌落在深穀中的那片神秘風景,即是被後人稱之為“鴛鴦蝴蝶派”的一批作家和作品。若幹年前,提到鴛鴦蝴蝶派,我一度固執地認為那是個輕佻的詞彙,那時我並沒有完整地讀過一部鴛鴦蝴蝶派的作品,現在看來,輕佻的並不是鴛鴦蝴蝶派,而是我腦子裏的那個“固執”。對鴛鴦蝴蝶派我們知道得如此少,而知道的,又未必全都明白,於是,我一頭鑽進了那片神秘的風景地帶。
說起來“鴛鴦蝴蝶派”始終都是個模糊的概念,曾經有一段時間,幾乎所有不能劃歸左翼文學陣營的作家都被斥責為鴛鴦蝴蝶派,棍棒橫飛,帽子亂扣,在長達一個世紀的漫長歲月裏,那些人長期蒙受著不公正的待遇。如今還有誰知道:他們曾經走到新文化運動的前列引領過文學大軍;他們的作品在報刊上連載時曾出現市民排隊等候的場麵;他們曾經是中國文壇引以為驕傲的半壁江山。曆史有時候很荒誕,新文化運動之後,鴛鴦蝴蝶派遭遇多方夾攻,終於落得個七零八落的下場。
為了寫完這本書,我除了大量搜集資料和閱讀外,還進行了實地行走和考察。2009年秋天,我曾有一次江南行,來到當年鴛鴦蝴蝶派文人的密集之地,感慨良多。比如在揚州,有我所景仰的兩個鴛鴦蝴蝶派文人,一個是畢倚虹,一個是李涵秋。我和妻子雇了輛人力旅遊觀光車,遍尋全城,卻找不到畢、李的絲毫蹤影。在揚州朱自清紀念館參觀時,我向紀念館工作人員打聽畢、李的音訊,對方慢悠悠地搖頭,臉上一派茫然的神情。我再問一遍,重點說了他們是揚州近代的兩位文化名人,“您是不是記錯了?我們揚州還有這樣兩個文化名人?他們不會是文化名人的,如果是,哪有我們不知道的道理?”在對方連珠炮般的反問麵前,我感覺到的是哭笑不得。
後來來到蘇州,有友人黃惲陪同,情況要好一些。黃惲是《蘇州》雜誌的編輯,也是一位功底深厚的作家,對蘇州的近代曆史了解甚多,雨中他領著我去參觀周瘦鵑、程小青故居,興趣勃勃上路,結果卻多少有些掃興。周瘦鵑家的大門緊閉著,敲開了門,被裏頭的人擺手拒絕,黃惲的性格似乎與我相仿,沒有多說什麼,繼續領著我冒雨繞到後邊的小巷子深處,登上一座簡陋樓房的二樓,煙雨朦朧中眺望周宅後院,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又似乎什麼都看到了。然後參觀程小青故居時,見程家大門緊閉,便沒有再敲門,隻是圍著那道神秘的小巷轉悠了一會,再後來,黃惲問我要不要去看範煙橋的故居?我搖搖頭,說讓那些故居繼續存留在記憶中吧。
鴛鴦蝴蝶派文人生前所遭遇到的冷漠一直持續至今,真是讓人唏噓。好在這個世界並不全都是冷色調,這本書的寫作和出版過程中,就有一抹抹亮色多次溫暖過我的心。除開上麵提及的蘇州黃惲外,天津的學者型作家張元卿也給過幫助,尤其讓人感到溫暖的是,當書稿寫至一半時,通過電子信箱試著給湖南《書屋》雜誌投稿,沒多久便接到編輯部來信,告知《書屋》會陸續發表幾篇(後來果然陸續發表了幾篇),在此之前我與《書屋》的諸位先生並無半點交往,這種從自由來稿中選稿的編輯作風,在當今社會恐怕已不多見了,因而此處的感謝更加含有深意。需要感謝的還有我的老師、兄長映泉先生,他為這本書寫序,又在QQ中對我說:“文章千古事,文章死後還會被人注視,不能遷就。有意見盡管提,兄弟間,要弄得像個樣子才好……”這樣的話語,確實是很溫暖人心的。感謝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的編輯曾永辰先生和高為先生,是他們的辛勤勞動,使得這本書得以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