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苦心謀劃裏應外合,全線崩潰豕突狼奔(六)(1 / 3)

冒險堅守

黃宗羲和他的三千義軍在譚山登陸的消息,隻過了一天,就在海寧、海鹽一帶迅速傳揚開來,並且使兩縣的官吏們大為震恐。他們一方麵緊閉城門,全力防備;一方麵派人火速前往杭州,向清朝的浙江總督張存仁告急。結果,到了第三天,一支為數千人左右的清軍援兵,就趕到海寧。他們並沒有主動向義軍發動進攻,隻在迫近譚山十裏的大尖山腳紮下營寨,擺出一副可攻可守、後發製人的架勢。這麼一來,就迫使黃宗羲不得不謹慎從事。因為這一次出師,是西征的第一仗,關係到整個軍事計劃的開局,他深感責任重大;而以自己麾下這三千新練之眾,去攻擊敵人一千久經戰陣之兵,確實還很難說有必勝的把握。結果,經過與王正中等人反複研究,他最後決定:立即派人返回龍王堂駐地,向孫嘉績報告,並建議孫嘉績同駐紮在小尾渡口的紹興義軍聯絡,請對方的主帥義興伯鄭遵謙發兵,從杭州和海寧之間登陸,以切斷清軍援兵的退路,配合他們的進攻。誰知,使者派出之後,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孫嘉績那邊卻一直沒有回音,於是,戰事就在焦慮不安中拖了下來……

為了確保首戰必勝,黃宗羲這樣做,固然有他充分的道理,然而他卻不知道,戰事這一拖延,可就使目前正潛伏在海寧城內,準備接應攻城的查繼佐、柳敬亭等人的處境變得頗為困難。而且,由於無法與城內取得聯係,黃宗羲甚至也不知道,在這些潛伏者當中,如今沈士柱已經不幸犧牲,相反,卻增加了餘懷和張維赤,此外,還有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老朋友冒襄。

的確,說到冒襄終於決定加入到這個圈子裏來,恐怕連他自己也有點始料不及。因為且別說作為難民,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眼下就全指靠他來苦苦支撐。無論父母也好,妻子也好,都絕不會同意他參與這種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密謀;就是他本人,經曆了這一年的顛沛流離,苦頭吃盡,也已經銳氣全無,一心想著能把家人平安帶回如皋,從此隱居鄉下,打發餘生,也算於願已足了。隻是到了得知不辭數百裏冒險奔波,終於重新找到他的餘懷,原來是身負秘密使命的義軍中人,接著又得知沈士柱、柳敬亭也受浙東義軍的派遣,跟著查繼佐來到了海寧,他的心思才有了改變。從這些舊友的口中,冒襄了解到許多過去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多的情形,譬如說,魯王的軍隊已經擴充到十萬之眾,不僅有張國維、朱大典、孫嘉績等正派人士同心秉政,而且有方國安、王之仁這樣經驗豐富的將領輔佐,一年來曾經屢次大敗清兵,成功地鞏固了浙東的地盤,目前已經決定出師北伐,很快就要打過江來;又譬如,除了浙東鬧得轟轟烈烈之外,唐王也於一年之前在福建登基稱帝,改元隆武,頗得各地義軍擁戴。還有,江西、湖南,乃至南京外圍等地的抗清鬥爭也如火如荼、方興未艾等等。如果說,在此之前,冒襄為一家子的活命而苦苦掙紮,就像陷入了一場苦惱已極,但又擺脫不掉的夢魘的話,那麼這些最新的消息,這種始料不及的局麵,卻有如一道耀眼的光華,使他驀然驚醒,看到一片海闊天空、波翻雲湧的景象,以至目奪神迷,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特別是得知,瘦小文弱的好友沈士柱,竟然為了闖開城門壯烈而死,而另一位好友黃宗羲則成了義軍的一員將領,正準備率師渡江,冒襄心中那一份震動和慚愧,更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加上餘懷等人再一動員,他就橫下一條心,毅然答應下來。不過,為著免得家人得知後驚慌哭鬧,他並沒有聲張,就連父親也沒有稟告。這在他的生平,還是第一次。也許因為這個緣故,他到底又忍不住悄悄向董小宛作了透露。出乎意外的是,侍妾對他的決定竟然十分理解和支持,而且表示會替他保密。這使冒襄多少感到寬慰,於是便積極投入到查繼佐等人的策劃圈子中來……

眼下,已經到了五月二十八日。這一天下午,參與密謀的一班朋友,又聚集到查家大宅的一所密室裏,商量接應義軍攻城的事宜。這間密室,位於後花園的一所佛堂後麵,前麵一進供著佛像,當中隔著一個用鵝卵石鋪砌的天井,被一棵枝葉繁茂的枇杷樹密密地遮住了半邊。佛堂周圍環繞著一片種滿荷花的水池,隻有一道小橋與外麵相通,環境確實頗為隱秘。圈子裏的這班朋友,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這裏舉行密談。不過,就在剛才,他們從神情嚴峻的查繼佐口中得知,由於發生了非常的變故,接應義軍的計劃正麵臨暴露的危險,弄得大家十分緊張,一時間誰也不說話,屋子裏才出現了暫時的寂靜。

查繼佐說到的這樁變故,確實不由得大家不緊張。本來,由於沈士柱之死,以及淩君甫沒有如約入城,使憑借組織暴動,用強力奪取城門的圖謀歸於失敗之後,他們已經轉而分頭出動,利用各種關係,對守軍實行秘密滲透,試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城門控製在手中,以便時機一到,就接應義軍進城。當然,這也並不容易,特別是出了沈士柱試圖詐開城門那樣的異常事件,縣令張堯揚已經空前地警覺起來。在接下來的一連好幾天裏,他都派出差役在城中大肆搜查,聲言要挖出同黨。幸虧柳敬亭和餘懷當時走避得快,加上查氏家族在海寧樹大根深,廣有勢力,才好歹把這陣風波抗了過去。不過如此一來,要派人滲透到守城的軍士裏去,也就困難了許多,而且要冒很大的風險。後來,仍舊是查繼佐憑借家族的關係,在守軍中加緊物色、策反和收買,才陸續爭取到一些人。同時,由於城中兵員不足,張堯揚不得不向各保甲征用民夫,協助防守。這也給查繼佐提供了從中安插心腹的機會。到如今,海寧城的六道城門當中,起碼在東門和南門,都安插了他們自己的人。特別是南門,由於成功地策反了守軍的一位姓周的隊長,更有希望成為將來配合義軍破城的一個主要的口子。然而沒想到,自從黃宗羲率軍在譚山登陸的消息傳來之後,縣令張堯揚十分緊張。為了加強對各門的控製,他最近又派出手下的一些得力的屬吏前去監管。負責南門的,是一個姓何的師爺。此人生得又幹又瘦,平日總是一副陰不陰、陽不陽的神氣,而且頗工心計,詭詐百端。他似乎已經嗅出一點氣味,對門上的一動一靜盯得更緊,昨天還突然把姓周的隊長和一個民夫帶回縣衙去,盤問了半天,後來放回了姓周的隊長,卻把那個民夫留下了。而那個民夫恰好就是查繼佐安插的一個得力的親信。那麼,是不是姓周的隊長把他供出來的?如果是的話,那個親信一旦受到嚴刑審訊,會不會把查氏兄弟也供了出來?這些,眼下還一點都摸不準。雖然查氏兄弟已經派人帶了銀兩到衙門去托關係,打探消息,但是也隻得知那個親信目前被拘禁在牢裏,並未提審,也未動刑。至於下一步如何處置,卻不清楚。這麼一來,可就不由得查氏兄弟不大為緊張,因此急忙把大家召來,商議對付的辦法……“哎,事到如今,就瞧貴價扛得住扛不住了!”在一片緊張的思慮中,張維赤終於打破了沉默,“若是扛不住大刑威逼,供將出來,大家都是個死!”這無疑也是在座的人所想到的。因此大家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色,都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