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站住!跑什麼?”查繼佐迎著他們喝問。那幾個仆人立即停下了。“到底出了什麼事?”查繼佐又問。
“回二爺的話,外麵亂哄哄的。說是、說是大兵把南兵打敗了,正在一路追殺過來哩!”
“什麼?”
“哦哦,也有的在說,是南兵打過來了,正在南門外攻、攻城!”
“混賬!到底是南兵打敗了,還是南兵打過來了?”
“回二爺,這、這小人也說不清。”
在查繼佐主仆對答的當兒,其他人也跟著停了下來。聽仆人這樣說,餘懷首先表示不以為然:“什麼南兵打敗了,我瞧不會!眼下南兵正在譚山,若是打敗了,就該退往海鹽,要不就退過江去,怎麼會反而往這邊跑?”
“對,必定是南兵來攻城!”張維赤也附和說。
“哎,還是趕快出去瞧瞧吧!”已經急不可待的冒襄大聲催促說。隨即,也不等大家答應,他就當先向外奔去。
大門外果然一片喧囂。暮色蒼茫中,隻見驚慌失措的居民紛紛從家中走出來。有的人已經開始往外搬東西,更多的人則東一群、西一堆地圍在一起,一邊鬧哄哄地議論著,一邊伸長脖子,向城南的方向張望。而轟轟的炮聲,還輕一下重一下地從遠處不斷傳來……由於心中著急,幾位朋友二話沒說,就立即分頭到人叢中打聽消息。然而,正如剛才那個仆人所說的那樣,果然言人人殊,莫衷一是。大家眼見情勢緊急,不由得焦躁起來,略一商量之後,決定幹脆趕到城南去看一看。於是查繼佐便吩咐手下的仆人在前頭開路,大家一齊動身。誰知,沒等他們邁開腿,擠擁在前麵的仆人忽然叫起來:“啊呀,大爺!大爺回來了!”大家不由得又是一怔,正要開口詢問,就看見仆人們已經自動向兩旁分開。接著,查繼坤那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夜色四合的薄黯裏。隻見他走得頗為匆忙,而且步履還有點踉蹌。當發現弟弟和其他同謀者全都站在門外,他沒有說話,隻是做了個手勢,讓大家跟著,一直走回大門裏。
“大哥,你……”看見查繼坤在天井裏站定之後,就低下頭,老半天不吭聲,感到驚疑不定的查繼佐忍不住催問。
查繼坤這才緩緩抬起頭,忽閃的目光在黑暗中顫抖著,聲調裏帶著哭腔,說:“完……完了,我兵已經失敗,敗得很慘!這回可是全都完了!”
“什麼?我兵失敗了?”“不會吧?”“可是——”好幾個聲音吃驚地插了進來。
查繼坤用袖子擦了一把鼻子,仿佛在極力穩定情緒,隨後舉起一隻手:“哎,列位且聽弟說——剛才,張堯揚把我召去,原來並非別的事,也並非光是召弟一人。他把城中的縉紳之家都召去了。據他說:適才接到杭州發來知會,隻因昨日江潮忽然失期不至,江水淺落倍於平時。北兵探知,遂乘機於七條沙驅馬涉水,大舉過江。方國安得報驚慌萬狀,當即拔營先逃。隨後,江上列營也聞風潰散,爭相向東逃竄。眼下,北兵正沿錢江東下,追剿敗兵。因此張堯揚傳諭城中縉紳之家不須驚慌,要合力助他安撫百姓,緊守城池,還要幫助北兵截擊潰逃的南兵——總之,這下子是完了!全都完了!”查繼坤聲調低沉地說著,淚水隨之從眼眶中汩汩湧出,並且順著瘦小的臉頰不斷地流淌下來。
可是,周圍的朋友卻被他所說的消息徹底驚呆了。的確,這個天塌一般的噩耗來得太突然,也太可怕。偌大一場起義,在浙東已經堅持了整整一年,直到前幾天,還是好端端的,正準備大舉出師西征,竟然一夜之間,就全線崩潰,使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基業歸於毀滅!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啊,不會的,不是的!怎麼會這樣子?不會!篤定不會!”餘懷跳起來高叫。
“不錯,”張維赤表示同意,“一定是張堯揚妖言欺人!”
“是的,會不會是韃子誇大其詞?”冒襄也問,不過,口氣已經有點遲疑。
查繼坤搖搖頭,苦笑說:“敗兵的船隻已經逃至海寧江麵。剛才城上發炮,就是為的攔截他們。張堯揚還讓我們到城頭上瞧一瞧。弟因急著回來,才沒有去。”
“那麼,我們也瞧瞧去!”餘懷激動地一抹眼淚,打算轉身就走。但是卻被柳敬亭一伸手,攔住了。
“哎,不要去了!”他沉靜地說,隨即轉向查繼佐,問:“事到如今,不知賢昆仲打算如何處置?”
查繼佐也像剛才他哥哥那樣,沒有立即回答。憑借大堂裏透出的燈光,可以看見他一動不動地佇立著,像在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又像在緊張地思索。直到大家快要忍耐不住時,他才抬起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手下那個人已經放回來了。總算事機尚未敗露,我等倒還好辦。令人擔心的卻是黃太衝,他今番孤軍深入,又沒有人報信,隻怕危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