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銅匠依照著自己所斷定的對賽娥的母親說了。
賽娥的母親雖然聽到賽娥常常挨打,但是伊決不憐憫。因為賽娥多嘴嗬!
賽娥終於從譚廣大伯伯的家裏給趕走了,逃回了母親的家裏。
母親是決不憐憫這樣沒出息的孩子的。
況且伊又躁急、又忙碌。伊必須和別的人們一齊去幹那許許多多的重要的事。
晚上,村子裏的人們有一個重要的集會。賽娥沒有得到許可,偷偷地跟著母親走到會場裏去。
在一張高高的臨時擺設的桌子上麵,那第一個說話的人站起來了。
“大家兄弟!”這聲音很低,輕輕地把全場的群眾扼製著,“今天我們的村裏初到了一個值得注意的人,是來自梅冷的。現在要立即查出這個人,最好不要讓他混進我們的會場裏。”
在無數騷動起來的人頭中有人高舉了一隻手。
“同誌,是賽娥!是賽娥!”
這是賽娥的母親的聲音,伊硬著舌頭,像捉賊一樣帶著恐怖的痙攣在叫著。
賽娥顫抖了。接著給抓了出來。
母親像野獸一樣的暴亂地毆打伊。
當伊給趕出會場去的時候,母親在背後怪聲地號哭著,因為有著這樣的女孩子的母親應得羞辱。
賽娥的受檢舉是出於另外的一種意義,但是伊本身就有壞處。伊多嘴。雖然這隻有伊的母親自己一個人知道——另一個人是小銅匠,小銅匠的腦子被賦予了特殊的感覺,他知道凡是小孩子都有一種壞處。
“是嗬,賽娥,你說什麼人要打你,為什麼?……像木桂那樣有缺點的小孩子幾乎到處都是,他多嘴啦,他什麼都愛說,而且不尊重年紀,是嗎,賽娥,你一定也是的呀!”
是嗬,這是小銅匠自己造的謠!
賽娥在田徑上走著,又悲哀、又惱怒。
伊在草叢裏趕出了一隻小青蛙,立刻把它弄死,殘暴地切齒著,簡直要吃掉了它一樣。
接著,有一群拖著沉重的屁股的天鵝給惡狠狠地趕到池塘那邊去。
賽娥一麵發泄著心裏的憤恨,一麵偷偷的哭著。
在那高高的石橋上,伊瞧見了小銅匠。
小銅匠從這個村子到那個村子的搬運著他的活動的小攤子,勞頓地喘息著。
他歇了擔子,在一束葫蘆草的上麵坐下來,那有著特殊功能的大拇指和食指像鐵鉗兒一樣鉗著自己的兩頰,兩頰給鉗得深深的凹陷著。
他對著賽娥招手,使喚伊幫著拔去了褲上的草蝦。
賽娥跪在小銅匠的腳邊拔草蝦。小銅匠的眼睛對著遠遠的淺藍色的山張望著,冷靜,悠然,不被騷擾。小銅匠的灰黃色的難看的麵孔引起賽娥一種有益於自己思索的感動。
一會兒,小銅匠搬運著小攤子走了。突然又停了下來,對著賽娥招手。
當賽娥走來的時候,他的嘴裏嚼著一條長長的紅腳草似乎有助於他的思索什麼的。但是他決定了。他把賽娥帶到梭飛岩婦女部那邊去。
“這個女孩子是有缺點的,伊多嘴,但是你們好好的加以教練吧!”
小銅匠說著,又搬運著小攤子到別處去。
賽娥馴服,靜默,沒有反駁。直到伊幹起了一件差事。
冬天,賽娥在一個村子裏見了總書記林江。
伊稍微的曲著背脊,嘴裏呼著白色的氣體,間或望著窗外的渺無邊際的雪,靜默地聽著林江的吩咐。而林江這時正被一種不能滲透的迷惑所苦惱,他鬆弛下來,嘴裏說著的話好比一張紙,上麵寫著的字一遇到錯誤就立即加以修改,甚至一手把它撕碎,間或又短短地歎息著,把嘴裏的白色氣體噴在賽娥的臉上。賽娥更加靜默了。伊凝視著林江的一點也不矜持、不矯裝的奇異的長臉孔,像一隻在馬的麵前靜心地考察著而忘記了啄食的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