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曖昧和朦朧的感情持續了三年,就在他作為正式的神職人員首次晉見宮廷王族的那一天,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十歲公主的誕辰宴上他被迫說出了一個當時被視為大不敬的預言,在下一秒他驚異地看到了頭頂王冠身著華服、從大殿後門歡快奔出卻在瞬間戛然停止的那個金發女孩——就在他全然明白的霎時間,鋒利的刀劍架上了脖子,這就是他倆相見的最後一麵……
如今已經過了七年了,我竟然又回到了這個地方。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紮菲爾抬頭望了望皎潔的月色,帶著複雜的感情穿越了一半與地麵相接的水中長廊,踏上了通往神殿主殿的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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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迪拉神殿包括一座外殿、一座正殿(又稱主殿)和兩座側殿,分別供奉著赫裏裏亞人民敬仰的幾位神明。西側殿供奉著月神辛迪加和農業女神瓦娜,東側殿供奉著日神多比哈達和戰爭女神赫德瑪,正殿則僅為代表愛與美、和平與創造的女神,也是赫裏裏亞人民自開國以來最為崇敬的一位主神——伊妲絲·普迪拉所建。
紮菲爾·特勞倫斯曾不止一次地懷著無比敬仰的心情在普迪拉女神像前祈福,可無論哪一次都沒有像今天這樣感慨和激動。當他越過氣勢恢弘的普迪拉之門走進正殿裏間,寬敞的大殿裏正被火光照得如白晝般明亮,巨大的女神像在四周無數火把的光輝中顯得格外耀眼和神聖不可侵犯。女神的周身籠罩著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金色光芒,讓紮菲爾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他閉上眼虔誠地跪下身去。
等他祈禱完畢站起身來的時候,發現周圍的火把不知何時已被悄悄熄滅了一大半,四周的光線幽暗了下來,整座神殿回複到與夜晚相襯的靜謐之中,隻聽得到少量火把和著夏風燃燒時劈啪作響的聲音。而女神的祭壇前則出現了一個批著祭司服,背對著他的嬌小身影。
那個人在祭壇中加了把花束,然後緩緩轉過身來,用一雙美目凝視著紮菲爾如大海般深沉的眼瞳。
見到這絲毫未變的雙眼,紮菲爾頓時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被什麼東西瞬間喚醒,不由得微微抓緊了衣襟。
——最高祭司,竟然真的是——她!
七年前那個未成熟的女孩現在如清水芙蓉般綻放,周身散發出少女的青春魅力:勻稱有致的身段勾勒出完美的曲線,流溢著金色光芒的頭發如波浪般柔順地遮住了一部分嬌豔欲滴的桃紅色臉頰,輕輕皺起的秀眉下,一對濕潤的紫晶之瞳懷著欣喜和不安在對方的眼裏急急地熱切地搜尋著什麼,小巧柔軟的櫻唇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同樣地,當伊妲絲自見到紮菲爾的那一刻起,她也幾乎無法控製住自己當時的心情。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眼光完全地包裹住他全身,急急地深深地看著他,想從他身上把這七年來所發生的一切全部看完。
她欣喜地發現他並沒有因長時間的流放生涯而載滿蒼老和風塵,反而變得更加成熟和挺拔。如今二十五歲的他稍微瘦了些,但比七年前更高大;皮膚也被曬黑了些,但還算得上白皙,與之前相比更加自然。銀色的長發用黑金色的繩子鬆鬆地結成一股垂在腦後,有兩三綹隨意地垂落在肩上,使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秀美。深藍色的眼瞳褪去了少年時代的青澀,多了幾分深沉、平靜和豁達。即使自己受苦,也沒有怨恨過任何人跟事,他那可以包容一切的柔和目光現在是這麼告訴她的。
在這暗潮洶湧爾虞我詐的宮廷深處,隻有他才會有如此平和和令人安心的眼神。她頓時感到自己沒有看錯人,沒有依賴錯人——他的這種溫柔,是誰也比不上的。
一時間心潮洶湧,長久以來的種種辛酸突然全部衝上心頭,伊妲絲終於克製不住內心巨大的酸痛波濤,在下一秒哭出了聲。
這一聲哭泣打破了兩人長時間的沉默,讓紮菲爾的心緊跟著狠狠抽動了一下。
“……伊妲絲……公主……”他微微垂下眼瞼,不忍看她悲傷的模樣,並努力克製著自己激動的情緒,始終沒有朝她邁出一步。若在七年前,他一定會上前輕輕捧著她的小臉蛋為她拭去淚水,逗她笑起來。但現在不同了……
“……請您……不要再悲傷了,我會——”
一句話沒說完,他的胸口就被一個溫軟的身軀猛地撞擊了一下,手中的燭燈也掉落在地上。
他一動不動,任憑她的淚水浸濕他的長襟,聽得到她斷斷續續的聲音。
“……再也不要離開我,紮菲爾。”
他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隻是將複雜的目光投向無邊無際的黑色夜空。
現在他的眼神,是心痛?是愛憐?抑或是迷惑……?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隻感覺得到,她的悲哀影響了他,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兩人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到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