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懸空,神醫廬後山竹林深處。
一片清輝撒落在林間,一個人影輕輕攢動。那人影在林中穿梭了好一陣子,停了下來,垂手而立,良久,一手輕輕撫竹,緩緩道:“雪夕啊雪夕,想來老天真的不肯原諒我,十六年後,竟又來折磨我了。”說著說著,臉上分明有光在閃動。“雪夕,素衣好象也知道了此事,你說我該怎麼做啊?我該怎麼辦啊?我不敢去見她啊!”
他說完這話,嗓子裏似有東西哽住了,半天,才又道:“素衣那孩子還不知有多少時日,我不想騙她啊!雪夕啊雪夕,我有負你所托,沒有照顧好她,當年該死之人實應是我啊!”
“師父……”林中緩緩走出一少女,一襲粉裳,一張滿是困惑滿是病容的臉。
“素衣?你怎麼會……”東方白驚詫萬分,一時竟語塞。
“素衣今天讓師父不高興了,所以一直在房裏等師父前來責罰,可是……”素衣急喘了兩聲,接著說:“可是師父一直都沒來,所以素衣就去找師父了……素衣看到師父來了後山,也就跟著來了……師父剛才的話……”她本是荏弱,此時又重傷在身,再加上跟隨師父走了這麼遠路,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待得說完,已是臉色通紅,氣喘連連。
東方白見她如此,已然忘了剛才的驚詫,忙過去扶住她,卻見素衣怔怔地看著自己,“師父,你可不可以告訴素衣,雪夕是誰?他為什麼托師父你照顧我?為什麼師父要說自己該死?為什麼師父不敢見我?”說完,竟似要斷氣般急喘。
“素衣,你現在身子不好,先不要管別的事。”東方白別過頭去。
“素衣還有幾日好活?”素衣淌著淚,祈求般地看著師父。“師父,告訴素衣好嗎?這個雪夕,是素衣的娘親嗎?難道,素衣並不是師父你在山下撿的孤兒,素衣是有娘親的,對不對?”
東方白怔忡地看了她一眼,無法麵對她迫切期待答案的眼神,微微將臉別過,閉上眼,點了點頭。
“原來素衣也是有娘親的。師父,素衣不是沒有人要的病秧子……”素衣笑中帶淚,緊緊握住師父的雙臂,竟一時氣岔昏死過去。
“傻孩子,誰都是有娘親的啊。”東方白輕撫著素衣的頭,喃喃道。
原來這個孩子,不僅身體荏弱,連同心靈也如此地脆弱。原來,平時乖巧懂事言笑晏晏的她,內心是如此地孤獨彷徨。原來十幾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父母是因為自己荏弱的身子才放棄了她。他這個做師父的,卻從來不知道。原來她是如此地渴望一份親情,一份屬於家的親情,一份他這個做師父給不了她的溫情。
“真是個傻孩子……”東方白一邊喃喃道,一邊替素衣輕按著她的人中。
素衣緩緩轉醒,醒來第一句話便是:“素衣的娘親真是便是師父口中的雪夕嗎?”
“是的,雪夕便是素衣的親娘,是真的。”東方白點頭。
“那她……娘親她……”素衣頓了頓,終於鼓起勇氣,“娘親她是不得已才不要素衣的,是不是?娘親她已經不在人世了,是不是?”
東方白不語,點了點頭,良久,才道:“她便葬在這片竹林之下。”
素衣靜坐著,低眉輕撫著身下覆滿竹葉的土地,淡笑的眼中噙滿了淚花,這麼多年了,原來娘親一直就在她自小嘻戲的這片竹林中安然沉睡。她每每煩悶了,便偷跑來這,想是娘親在呼喚她吧。
“那爹呢?素衣的爹呢?”抬起頭來,依然淡笑如柳。
“不知道。”東方白淡淡地搖了搖頭,“為師從來都不知道,你娘她從未跟我提起過你爹。”話中盡是失落之意,“就連你姓薛,亦是因為你娘名中的雪字。
“原來素衣是跟娘姓啊!”素衣笑了笑,卻分明顯得牽強,苦澀的淚在強顏歡笑中紛撒。
東方白怎會看不出素衣內心的苦痛,可是他又能怎樣,他不知怎樣做,隻有告訴她真相,隻有讓她先短暫地忘卻這裂心的痛,讓她把身心暫時地遠離這個令她遍體粼傷的塵世,飄飛到那飄渺卻難望的十六年前。
“你娘,雪夕,是這個世上最溫柔的女子。”東方白眼望遠方,思緒飄飛。
素衣果然靜了下來。
“你娘,本是東海絕塵劍派的聖女,十六年前,你娘十八歲那年,為了解除派內分支的紛爭,她來了中原,那是她第一次踏足這個紛擾的塵世。她本不該來,她根本就不屬於這個塵世,她隻屬於那個飄渺的東海仙島。”東方白眼中閃爍著仰慕光芒與痛心的淚,“中原這個龍蛇混雜俗塵汙穢的地方,怎麼適合她?仙霞嶺武林大會上,你娘那出塵絕世的容貌給她引來了無數災劫。聞說江湖中一時血雨腥風,都隻為……隻為博你娘紅顏一笑,隻為能得到你娘……”東方白歎了歎,“江湖中浪子淫徒瘋狂之舉,卻盡皆歸咎於你娘,一些所謂的正義人士,為了攏落人心,便四處追殺你娘……而絕塵劍派,亦不分好歹,將你娘逐出了門。”說到這,憤憤道:“你娘是為派中之事而流落江湖,他們卻為求自保而置你娘於不顧,實是可惡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