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役,眾人自是身心具疲,一時廬中氣氛萎靡難振。
自那夜回來,南宮宛若與默劍便各懷心事。
這日,用完早膳,兩人便沉寂無言。南宮宛若推開窗,閑坐在窗邊吹風,而默劍則是惘然地看著他,心事重重。
這尷尬的僵局終是被茯苓的敲門聲打破,“南宮公子,家師有請,說是有事相商。”
南宮宛若杵著窗台的手陡然顫動了一下,但僅僅是輕微地。
隨即,一抹清笑浮上嘴角。
東方白此時找他,不外乎兩件事。
南宮宛若並未讓默劍跟來。
東方白房中。
那夜東方白用銀針刺入雙腿各大要穴,激發起雙腿一時的氣力,恢複了行走。然而,這樣做的後果自是很嚴重,要不素衣也不會心痛難當。從此以後,東方白這兩條腿是徹徹底底地廢了。
東方白倚坐在床頭,看著茯苓引進來的這個溫文素雅的男子眉宇間陰翳之氣凝聚卻不失嚴威,目光淡漠卻並不渙散,反而內中隱約透出奇異而深邃的光。
東方白陡然鬆了一口氣,對於這個陌生而近乎陰柔的男子,他竟頓生信任之心。
南宮宛若溫和有禮,欠身一揖,“晚輩南宮宛若見過東方前輩。”
縱是早知此人複姓南宮,東方白仍是一怔,隨即笑道:“南宮公子多禮了,老夫有求於公子,倒是怠慢公子了。”說罷,吩咐茯苓扶起南宮宛若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又示意她退下。
東方白又細細端詳了他一番,緩緩道:“南宮公子體內這毒怕是積了數十年了吧。”
南宮宛若淡笑若輕風,“十二年了。”
東方白搖頭惋歎,“時日太長了。”
南宮宛若竟釋然笑道:“素衣姑娘已說過宛若的毒無法可醫,宛若亦不再奢求。生死由命,強求也是無用。”
“公子如此年紀竟能看淡生死,實是不易。”
“前輩隻身前往赴敵,不是一樣將生死看得很淡。”
“老夫死不足惜,隻可惜終是救不了廬中眾人的性命。”一聲長歎,沉默了少許,東方白忽又道:“南宮公子能夠說動眾人出廬一拚,自是有過人之處,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公子幫忙。”言罷,竟撐起身子欲下床行禮。
南宮宛若一臉淡容,聽得他急切的喘息聲,忙起身上前扶住他,淡淡道:“前輩有事吩咐宛若便是,何必如此呢?宛若隻是一小輩,怎受得起前輩之禮。”
東方白眼圈一紅,“若是……若是南宮公子能答應,老夫便是一死也足願。”
“死豈能解決一切?”南宮宛若神情一斂,一向溫柔的語氣驟然轉變,竟怔得東方白一時無語。
但僅是在東方白一怔之間,南宮宛若已然舒展了斂容,神色卻有此飄忽,低柔而輕淡地說:“前輩有什麼事跟宛若直言吧。”
東方白聞言,心下微喜,便道:“老夫想將神醫廬交托公子,倘若廬中果真遭生變故,請公子竭力保全廬中眾人的安危。”
南宮宛若飄忽的神色早已隱去,溫柔的臉上仿若履上一層嚴霜,“前輩竟當宛若是神人嗎?宛若才疏識淺,又不會武功,前輩何以認為宛若有此等能力保全眾人?”
“公子能以一人退全敵,自是才智不俗,又何必自謙。”
“前輩不怕所托非人?”
“老夫不會看錯人的。”如此說著,然而東方白心裏卻是一片迷茫。
或許,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是容易揪住風絲片雨來從中尋求希望吧。
少許的沉寂,南宮宛若忽問道:“神醫廬交托給宛若,那前輩呢?”
“老夫已是廢人一個。”東方白眼神蒼靡著暗淡下去,垂首歎道。
“神醫廬是前輩而非宛若的,宛若可以盡力保全眾人,卻不會接管神醫廬。要保廬中眾人周全,宛若無把握,前輩卻是有能力的。”
東方白抬頭看著他,發覺他淡漠迷離的眼中竟透出犀利的光來,再聽他所言,心中驀地一寒:他分明是在指解鈴還需係鈴人。隨即喟然一聲長歎,“老夫自是會去做個了結的。隻是心裏還掛著一件事。”突然拉住他水藍的長袖,“南宮公子能否幫老夫送一個人出廬去?”
南宮宛若被他如此一拉,卻無半點反應,隻是不緊不慢地道:“就眼下的情形,前輩何以認定宛若可以安然出廬?”
“我也不知道。”東方白竟被他問得再次悵惘不堪,恍惚道:“我隻是不想她受傷害,那孩子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
南宮宛若微微一凝眉,“素衣姑娘嗎?”
東方白神情凝重,點了點頭。
沉默了些許,南宮宛若迷蒙的眼中竟又仿若有光,“宛若可以一試。”
午後的西院,飄起了幽幽簫聲。
水塘上的竹亭內,吹簫人水藍色的長袍、素白的腰帶、烏亮的長發連帶長簫上青色的流蘇被風輕輕揚起。
惶悶了數日的眾人再次聽到這動人的簫曲,紛紛從窗內探出頭來。
卻有一個窗是緊掩著的。
“吵死人了!吵死人了!”始終不斷的簫聲終於逼得房主推開了窗,從裏邊探出一張堆滿了倦色與煩擾的白淨的臉來。
然而簫聲並未就此打住。
一個衣裳不整,頭發散亂的男子,還光著一隻腳丫,風風火火地跑上竹亭,一把奪走了藍衣男子手中的長簫,“像南瓜的,你還要不要人活啊?你知不知道,你擾了我的好夢,絕對的好夢。”說罷,一揚手,竟將搶到手的長簫扔出了亭外。
眾人正迷醉,簫聲陡然停住,接著竟出現了這個邋遢的男子,一時的清雅全無,在眾人心中無異於煮鶴焚琴,紛紛搖頭關窗閉戶。
而南宮宛若嘴角卻淡浮一縷笑意。
“你夢到什麼了?”
“不告訴你。”慕容靈修一噘嘴,儼然一個孩子,“誰讓你吵著我做夢。”
“我若不吵你,你能現在就來見我嗎?”
“原來你是故意要吵著我的,”慕容靈修眼珠一轉,“有什麼企圖?”
南宮宛若並未回答他,反而問道。“那晚眾人奮戰,你去哪了?”一笑,“不會是病發了吧?”
慕容靈修天真般一笑,“老宋說不讓我出去送死,硬得把我關在房裏睡覺,還坐在床邊守著我,我哪睡得著啊?那麼好看的戲都沒看到。”說著說著,竟似受了委屈般沮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