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銅鑼吃完那碗硬邦邦的白米飯,黃懷仁拉著他走向木板房。來到門前,老頭子把一大袋廢紙拖到地下。當小銅鑼正想著黃懷仁是不是要進房間裏去之時,老頭子將一隻皺手伸到袋裏,把一大壘舊報紙扯出來。
小銅鑼猜不出黃懷仁要報紙來幹什麼,他剛要問他,老頭子已經將報紙放到腳下,又把一大袋啤酒瓶拉下來,再從袋子裏抽出一隻墨水瓶。老頭子將墨水瓶舉到耳邊抖一抖,再聽一聽,又將皺手伸進去,掏出了一支開滿叉的斷掉半截的毛筆。
小銅鑼想不到那啤酒瓶的袋裏會有墨水瓶,還有毛筆這種稀奇的新玩兒。為什麼沒有香腸臘肉在袋裏呢?小銅鑼笑了笑想道,但是,放在哪裏的香腸臘肉能吃嗎?
黃懷仁把墨水瓶和毛筆放到地上,將鐵鏈在小腿上纏一圈,又把鏈頭踩在他那磨破了的皮的皮鞋下。黃懷仁把舊報紙攤開,擰開墨水瓶塞,將毛筆插到瓶子裏,蘸了蘸,又將毛筆抽上來。
一陣發臭的墨水味衝到小銅鑼的鼻孔裏,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又跑到黃懷仁的身後去。老頭子卻不管小銅鑼跑來跑去,他開始在報紙上寫字了。老頭子邊寫邊吃吃地說:
“你、你當然得給我幹活啦,不然我、我花那麼多錢買你幹什麼?你、你知不知道我、我不但花了那麼多錢,還費盡口舌才把你、你買回來的啊?當時,李阿鼠和劉如熊這兩個吸血鬼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將你、你賣給我的——你、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呀?他們說,他們早就跟劉如狼簽訂了契約。他們說,他們如果不能將你、你打死,劉如狼就不會將他的財產讓給他們。後來,後來我、我就對他們說,劉如狼都到精神病院去了,他現在已經是一個連野狗都不如的瘋子了,他哪裏還有認得什麼條約不條約?他哪裏還知得到你、你到底死了還是沒有死。即使你、你沒有死,也說你、你已經死了,他也是無有辦法的呀?你們照樣去收他的財產可以了。何況,我又對他們說,你、你畢竟是一個人,如果你、你們就這樣把你、你扔到龍鳳湖去,警察查出來,即使你、你們有周樹皮罩著也是沒用的,你、你們也是要坐牢的呀。後來我、我還威脅他們說,何況我、我已經見到了,你、你們難道也要把我、我殺死嗎?把我、我也扔到龍鳳湖裏喂羅非魚大白鯧嗎?你、你們能夠封得住我、我的嘴嗎?反正現在我、我願意出錢買下來,以後的事就由我、我來負責,也不用你、你們瞎操心了。”黃懷仁寫完一行字,蘸一下墨水繼續說,“這支毛筆還、還那麼結實,瓶裏還、還有那麼多墨水,還、還可以寫很多海報好多大字報呢。”
黃懷仁邊寫字邊說話的時候,手袖經常掃到報紙上和那些已經寫好的字跡裏,把報紙上的灰塵掃幹淨,又把寫出好的字弄髒了。他有好幾次不得不又換掉報紙再揮筆寫過。
小銅鑼瞧著老頭子一筆一劃地寫著時,他忽然也感到了興致勃勃。他雖然不認得黃懷仁到底在寫什麼,但他還是覺得這老頭子寫的字既好看,又好玩,覺得黃懷仁在畫著樹麻雀畫百靈鳥,畫著啄木鳥金腰燕那樣。當黃懷仁又寫完一行字時,他問道:
“莫大爺,你到底在畫什麼呀?”
“我、我在寫演出大字報。”黃懷仁接著問道,“你、你會爬杆嗎?”
“我會爬杆,我還會爬樹。”
老頭子寫上三個字,寫完後又扭著頭問:
“你、你會跳舞嗎?”
“跳什麼舞——扭秧舞還友誼舞?”
“管你、你會跳什麼舞?跳那麼好看的扭秧舞幹什麼?你、你以為他們是鑒賞家嗎?會跳舞就成。管你、你跳的是雞腿舞還是鴨腳舞。你、你會鴨叫嗎?”
“這有何難?我還會學麻雀和啄木鳥叫呢。”小銅鑼學了一聲鴨叫。
老頭子聽罷說:“還真像公鴨叫,你、你會唱歌嗎?”
“我不但唱歌,我還會吹曲子。”
“吹八音還是嗩呐?但我、我沒有這些樂器呀?”
“我用樹葉卷起來吹。”
“那還差不多,差點難倒我、我了。你、你會翻筋鬥嗎?”
小銅鑼翻一個筋鬥,但鐵鏈纏住了,他跌倒在地。小銅鑼又想再翻一個,老頭子拉住了他:
“得啦,得啦,翻那麼多筋鬥幹什麼?累壞了你、你怎麼表演?你、你給我乖乖地坐著,好好養足精神吧。”
老頭子說著站拍了拍硬邦邦的腿腳,然後將那張寫滿大字的報紙卷起來塞到長布衫的袋子裏。
黃懷仁原來是要帶我去表演,但是到哪裏表演,又給誰表演?小銅鑼想。
老頭子寫好大字報,把大字報卷著拿在手裏。
他們出了大糧倉,穿過大糧倉後麵那兩棵荔枝樹,來到了荔枝樹前麵那條小路上。這是一條鋪滿雜草的羊腸小道,一頭到龍鳳湖裏的龍鳳橋,另一頭通到眼前那片還沒有征收的農田裏。
“我、我們到那根電線杆哪裏去吧。”黃懷仁停下腳步指著那根高高的電杆說。那根電線杆柱在一塊農田中間,一些村民在電線杆旁邊的農田裏種著石榴樹。薄霧籠罩著那根電線杆,籠罩在村民們頭上,籠罩在那片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