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自可見分曉。”“糧草呢?”“亦待三日後。”
趙直像不認識似的打量著諸葛亮:“你不是人。”他把手撐在書案上,湊近一些兒,以能將諸葛亮的眼睛看得更分明,可他始終都覺得看不清楚,那像是望不到底的井水。
“二十三個時辰把所有棘手事皆一一解決,你太可怕了!”
諸葛亮神情淡漠:“不,並沒有全部解決。”他盯著趙直一笑,“有件事要麻煩元公。”
趙直煩惱地歎口氣:“給你找三軍糧秣是麼?”
諸葛亮笑著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布絹,輕輕撣了撣,便交給趙直:“我軍糧秣遭劫,無奈隻有就地取食,雖隻能解暫時之憂,總好過空耗不作為,如此,多承元公辛勞。”
趙直一把抓過,哀歎道:“先帝,先帝,我莫非與你宿世有仇,生生害苦了我!”他匆匆一拱手,歎著氣揚長而去。
諸葛亮輕輕一笑,目光重又落在那攤開的文書上,笑容瞬間風幹了,他舉手把文書合起來,心裏有個冷峻的聲音在說:先放一放。
那就放一放吧,他把文書卷好,紮了韋繩,交給修遠,心思卻已飄向另一樁事:“給蒲元的信寄了麼?”
“前天就寄出去了。”“那他三日之內便能趕到這裏。”諸葛亮篤定地說,事情像抖虱子般紛紛墜地,思想的沉重稍稍卸了,身體的疲累卻清晰起來。他忽然覺得很不舒服,長久停滯在公事裏的意識遲鈍地轉向那疼痛的肉身,原來是胃疼,唉,那就痛吧,反而讓自己清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把疼痛忍了下去。
月光灑在白崖山上,一派如夢似幻的淒迷,茫茫霜色染白了幽深的叢林,林海深處有未名的呼喚隨風飄出,仿佛幽靈的跫蛩足音。
孟獲從山巔望下去,蜀軍營壘被大片的原始森林掩映,隱約的燈光像偷窺的眼睛似的藏在黑暗的厚重裏。他曾遣身手矯健的蠻夷斥候去摸蜀軍營帳的情況,斥候回來都說諸葛亮布兵有方,營壘井然有序,寨門四方都設了哨樓。斥候們還沒挨著營寨的邊兒,便被哨兵發現了,若不是他們跑得快,隻怕已被蜀軍的弓弩手射成刺蝟。
漢人的繁瑣軍陣是蠻夷不能理解的,布置嚴密的東南西北中五方營壘更讓蠻夷困惑,那像是布在南中密林裏的一座走不通的迷宮,惹人好奇,也讓人害怕。
孟獲和諸葛亮已經整整對望了半個月,自從諸葛亮兵渡瀘水,一步步逼近白崖,孟獲自知蠻夷和蜀軍正麵對決勝算無多,便屢次出奇兵偷襲,截獲了蜀軍的糧草,斬殺數百蜀軍將士。原本以為憑此出其不意的威懾,能讓蜀軍望而卻步,畢竟沒有糧秣供應,蜀軍在南中便撐不下去。可蜀軍不僅沒有退兵,反而屯守不動,像是把根紮在南中的土壤裏,從此變成南中的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
蜀軍雖屯兵南中,也不見諸葛亮率兵攻打白崖,蜀軍每日隻是操演、樵采、做飯、休息,不像來打仗,倒像是來南中散心養老。
“諸葛亮到底要做什麼?”孟獲糊塗了。“他不會甘心失敗,”且畋說,“他沒有遭受重創,豈肯罷休?”“那該怎麼辦?”“隻有把他調出軍營,引入山溝叢林間,一舉殲滅!”孟獲為難地說:“隻怕他不肯出來,漢人一向很狡猾,諸葛亮比一般漢人更狡猾。”且畋謀思道:“諸葛亮的糧草被我們劫掠,他要在南中長長久久地待下去,一定還會想法運糧。讓犛牛種和大牛種去劫糧草,造出聲勢,諸葛亮一定會傾巢出動,我們趁著他分兵,直入他的中軍大營,將他一舉擒拿。”
“可行麼?”孟獲猶豫著。且畋想了想:“賭一賭吧。”
孟獲思索了很久,實在也想不出像樣的辦法:“好吧,那就賭一賭。”
他心事重重地仰頭看天,月亮卻躲入了雲層間,天地間被深重的黑暗吞噬了。
修遠從炊煙嫋嫋的軍庖跑了出來,雙手捧著一隻陶甌,因太燙,用兩張手巾包著,走在路上,聞了一聞,噴香得肚裏的饞蟲直叫喚。
還沒行到中軍營,便見十來個士兵各自捧著食器,一麵吧咂吃得香甜,一麵圍著將軍龔祿喋喋地問東問西。前幾日,趙直領著一營士兵在南中的山野茂林間尋覓可食之物,數日之內竟搜來了數不清的果腹之食,暫時緩解了三軍糧缺之饑。眾多士兵吃著稀奇古怪的南中野味兒,一麵兒心裏打著小鼓嘀咕,一麵兒卻忍不住好奇心,四處裏打聽詳細,卻讓大戰前的緊張氣氛為之鬆弛。
“龔將軍,這是什麼菜?”有士兵把陶缶裏黃色的菜肴拈起來,一骨碌塞進口中,嘎嘣嚼得生脆。
好脾氣的龔祿一向和士兵打成一片,生了一張哈哈臉,一笑起來滿臉生光,連胡子上都沾滿了笑容的光輝,他裝出高深莫測的模樣:“這是我們丞相的獨門菜肴,不能外傳。”
“叫什麼名字?”龔祿打算把玩笑開得更徹底,一本正經地說:“諸葛菜。”分明是滿口胡言的扯淡,士兵們卻相信了,還各自點頭讚歎,說丞相真有本事,能在毒瘴彌漫的南中發現如此爽口的蔬菜,解了三軍將士糧荒的困厄。
修遠差點噴笑出來,龔祿卻發現了他,還對他眨眨眼睛,修遠會意,憋著笑也不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