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南中平亂(12)(3 / 3)

這一番斬釘截鐵的質問讓孟獲說不出話了,一向敢作敢當的蠻夷王,素日裏為所欲為,何止是放火,不樂意時殺人也是家常便飯,竟被一個手無寸鐵的中年男人的區區幾句話逼進了死角,孟獲覺得自己一定中邪了。

諸葛亮緩了緩語氣:“南中元元性命係於爾身,爾竟毫不動心麼?”

孟獲不說話。諸葛亮歎了口氣:“爾可願歸順?”孟獲還是不說話。

諸葛亮沒有再追問了,白羽扇撫在胸前,安靜中,燭芯爆了一聲。“諸葛丞相,”孟獲吞了一口唾沫,“我們方才兩次交鋒,怎能較得高低?故而我以為,你若是當真想降服我,莫若讓我出去重整軍旅,你我再戰,若是不肯,即刻殺了我,死在丞相手裏,我絕無怨言!”他說到最後,底氣也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竟越說越大聲,眼神還帶著挑釁,像是諸葛亮不放他,還是諸葛亮的錯。諸葛亮心裏重重地一歎,真是一頭拉不轉的強牛!南征以來,戰士死傷無算,疆土裂缺傷損,叛亂主謀屢戰屢敗,兩次被擒,兩次都不肯服膺,要降服這驢一樣不肯轉圜的蠻夷王,真比打一場殲滅戰還艱難!其實,打敗孟獲很容易,殺掉孟獲亦很容易,他隻需要點個頭,早就積壓仇恨的蜀漢將士一定會給孟獲一個血淋淋的結果,可他能麼?如果血腥的屠戮能解決一切問題,那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為了夷漢平等付出的犧牲便像一個可笑的諷刺,那麼,龔祿和呂凱也許就真的白死了。

諸葛亮沉默了很久,燭火嗶剝作響,火星子像乍滅的各種念頭,在大帳內上下起伏,他慢慢舉起白羽扇,修長的羽毛仿佛手指扣在書案上。

“我若放你走,並不欲與你再戰,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為之,望你回去後,深思兵燹之害,真正為南中百姓謀得福祉。”諸葛亮語重心長地說,他看著那張不服輸的臉,像被水打濕的麵團,擰成了緊繃繃的一團。孟獲的眼睛睜大了,諸葛亮當真要第二次放走他麼?他其實對諸葛亮放走自己並不抱太大希望,就算諸葛亮此刻把他推出大帳一刀砍翻也是理所當然。可他又分明能感受到諸葛亮的誠意,他試圖從交錯的光影裏看清諸葛亮的表情,卻隻看見仿佛更深露重的迷霧,那讓他琢磨不透。這個漢人,真是很奇怪呢,仿佛雨中罩在哀牢山頭的雲霧,沉澱著世間所有深厚纏綿的情緒,卻始終不曾放肆地宣泄出來。“放人。”諸葛亮這一聲很輕,伴隨著一聲燭火爆花。

孟獲第二次被放走了,這次不是諸葛亮在眾目睽睽下將他送出轅門。蜀軍將士恨透了他,若是當眾放行,群情激憤之餘難免會惹出事端,故而便由趙直在夜深人靜時用一乘馬送他出營。

臨別時,趙直道:“望你早日歸順,總與朝廷作對,把夷人的性命白白犧牲,有意思麼?”

孟獲一言不發地翻身上馬,他不看趙直一眼,也不看這座讓他屢次受挫的軍營,更不看那軍營裏徹夜明亮的中軍帳。他猛地一拍馬,卷起高揚的黃塵,迅速地掠過蜀軍營寨。

一定要贏諸葛亮一次,這是他心裏焦躁的呐喊,哪怕最終不能避免被朝廷招安的別扭結果,也要以勝利者的姿態去伏下高傲的頭顱。

坐騎載著孟獲越過蜻蛉的蔥蘢山麓,雖是夜晚,山坳深處卻漾出流動的紅光。連綿的火燒紅了半邊天,幾日前的那一場戰爭似乎已是隔世的一場夢,唯有殘存的灰燼沉澱在黑暗的角落裏,被夜風一吹,仿佛遊魂般,呼地散去四野。蜀軍正在幫蠻夷百姓搭房子,一隊隊士兵扛著木料來往穿梭,有的打地基,有的鋸木頭。蠻夷百姓起初揣著忐忑,躲在一旁悄悄打量,後來見蜀軍的確是為他們重建家園,並沒有惡意,才猶猶豫豫地湊上來幫把手。一來二去,彼此熟絡起來,也就忘記了互相敵視,幾個蠻夷小孩兒亦不懼生,跟在蜀軍士兵的後麵吆喝追打,有士兵還塞給他們糖餅吃,歡喜得孩子們雀躍起來。南中深幽的黑夜便在這匆忙中緩緩過去,跌宕的山風呼嘯而過,仿佛一把來回掃動的刷子,把天幕的深黑逐漸抹走,殘留下一道道參差不齊的齒痕,宛如狠狠咬在誰皮膚上的牙印。

眾人齊心協力,梁柱椽檁已粗具規模,為了討吉利,蜀軍士兵還在房梁上紮了紅綢。蠻夷百姓也早把畏懼和仇恨拋開了,有幾戶人家燒了水,用陶罐裝了,到底還存在芥蒂,便悄悄地放在蜀軍士兵的身後,也不吱聲。

孟獲躲在遠遠的地方看了半晌,不自主地哼了一聲,揚起馬鞭用力一抽,馬蹄翻飛,撲入了天邊那半明半昧的迷霧中。

假旗號蠻兵襲軍營,真歸附人心向王化

還是早食時,蜀軍軍營便似被正午的驕陽熾烤,軍營的旮旯角落都沸騰起來,有事無事的士兵都往中軍行營轉悠,連哨樓上值崗的士兵也把目光偷偷地遞下來。誘人的好奇催醒了年輕士兵們騷動的青春,原來是犛牛種和大牛種送來了二十位蠻夷女子。

足足二十個女子,大的十八九,小的十五六,都嬌嫩新鮮得像從清水裏撈出來的蒜瓣,水汪汪、脆生生。

這些女子頭回進到軍營裏,周圍都是些陌生而年輕的男人麵孔,一片的口哨聲響起,那一雙雙野狼似的目光仿佛要剝光她們的衣服,嚇得她們抖作一團,已有一半在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