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南中平亂(13)(2 / 3)

馬岱自上次違令欲擅殺五百蠻夷後,一直被諸葛亮禁在營中躬自反思,可他越反思越如火上澆油,衝動是淡了,恨意卻深了。

諸葛亮自然知道馬岱那不能稀釋的氣恨,像是故意地說:“還會有第四次。”

馬岱很想一刀把自己捅死,他想諸葛亮一定是瘋了,對一個強蠻夷屢加恩護,罔顧南征將士犧牲,他不服地說:“丞相,為何?”

諸葛亮緩緩道:“若孟獲歸服,不會有第四次,若他依然負隅頑抗,隻能再行釋放。”他惘然一歎,“孟獲為南中蠻夷首領,他若歸順,即其麾下蠻夷也當俯首,他日南中太平,蠻夷心安,朝廷少有征伐,忍一時為百世利。”

“一味寬以懷柔,便沒有盡頭麼?”馬岱憤然地說。諸葛亮肯定地說:“有。”“何時?十次百次後?”馬岱儼然在說氣話了。諸葛亮依然溫和:“不會超過兩個月了,十月天寒,大軍不得不回朝。”

“那孟獲若仍不歸順呢?”諸葛亮頃時默然,羽扇撫在案上,卻在一冊文書上久久不動:“沮朝廷平叛,不得已,”他微微揚起羽扇,用力地磕下去,“以軍法行之。”

馬岱怔怔地注視著冷穆的諸葛亮,像看見被霧水包圍的雕塑,神秘莫測,又堅不可摧,他迷惑道:“既是丞相有殺孟獲之心,為何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

“孟獲為我一擒再擒,而乃一縱再縱,他縱算不服,卻能宣示優渥於諸蠻夷種落,頑固不經之孟獲尚獲朝廷綏撫,況他人何?旬月以來,已有諸種落渠率或服膺王化,或遣使關白,他日不得已動用國家法典,亦是先以德化後加刑罰,斷不為諸蠻夷所非。倘若初一構難便加妄殺,民心驚散,轉相嘯聚,得其地不得其民,南中反側之心不消,王化不行,後方不穩,何以穩固社稷?”

馬岱從來沒有認真想過擒縱孟獲的背後原來還藏著如此深的謀算,諸葛亮並不是不願殺孟獲,若是迫於形勢,他一樣會舉起斬首的刀刃。“那,丞相還會對孟獲施懷柔之術?”馬岱的語氣明顯柔和多了。

諸葛亮寂然一歎:“先帝臨崩前,曾諄諄告誡我,社稷安穩需忍耐,不忍私憤,何來公平,不忍小怒,何來大利?呂凱、龔祿之死,令人痛惜,然則,他們生為社稷謀利,死為社稷辟業,天下後世都會以其死為重。”

馬岱真正地領悟了諸葛亮的苦心,他起初的不肯屈從並不是不願意反躬深思,而是有一根執拗的筋卡在腦子裏,而今諸葛亮數語便捋順了那根筋,多日的憤懣一掃而空,他真心地說:“丞相,馬岱慚愧。”

諸葛亮寬仁地一笑:“亮早知叔嶽有君子之懷,必能體會南征攻心軍令之難。”

馬岱誠懇道:“丞相,馬岱自此當謹遵丞相軍令,若再有違反,請丞相重責不赦!”

馬岱的真誠讓諸葛亮感動:“伯瞻肝膽,可為三軍表率,現下正有一要緊事,必得叔嶽去做。”

“但唯丞相吩咐。”“四擒孟獲!”諸葛亮輕捷地說,口氣卻有不容轉圜的堅決。

掛在營門口的一縷紅霞像幹了的水般,慢慢地消失了,黑夜拉緊了衣裳,把光芒鎖在矜持的身體裏。營帳像沒有闔嚴的雙眼,吐進些許微光,仿佛飄在空中的銀絲線,想要捕捉,卻飛出了掌心。

有喧囂貼著營帳若有若無地敲打,那似乎是軍中在宴請犛牛種和大牛種的使者,二十個蠻夷女子被送走後,方三日,兩個種落又遣使到來,和漢人的熱乎勁滾燙滾燙的。

龍佑那翻了個身,心裏火燒似的焦躁讓他輾轉不能寐,回頭卻看見修遠坐在一盞燈旁看書,專注到根本沒有察覺出龍佑那的坐立不安。

“狗漢人!”龍佑那實在煎熬不得,脫口便喊了出來。修遠瞪他一眼:“我有名姓。”龍佑那皺眉,他始終覺得“修遠”很拗口:“你的名姓怪。”修遠不樂意:“是先生給我取的,你懂什麼!”“他怎麼還給你取名?”龍佑那像在聽笑話。修遠不理會他的調侃,頗為自豪地說:“先生不僅給我取名,我的命也是先生救的,先生是我再生父母!”龍佑那恍惚了:“他救了你的命?”“是呢,”修遠漸漸低沉了語氣,“是十七年前,那年荊州遭了兵禍,我一家子都死於刀兵,沒一個逃出來……是先生從死人堆裏救活了我……”

龍佑那沒想到修遠還有這般慘烈的往事,他悵悵地說:“我真不知,你的身世這般淒涼。”

修遠把手裏的書放下去,神情瞬間莊重,一板一眼地說:“我的事你懂得多少,先生的事,你又懂得多少?我們從成都遠來南中,原為弭平叛亂,俾使家國太平,百姓安康,偏你們那蠻子大王不肯歸服,屢次被擒,屢次頑抗,三軍將士蝸在這邊荒不毛地。他們的父母妻兒日日翹首,你們說我們漢人欺辱夷人,可我們已開示恩渥,本想結束戰事,奈何爾等不從,致多少無辜灑血疆場,又是何人之過?我們的龔將軍,你見過的,多溫良的人,為救無辜不惜性命奔赴以難,卻慘遭蠻夷殺戮,縱是鐵石也當淚泣!為了平息戰火,無數漢家將士血灑山林,無數夷人百姓埋骨荒野,何人又該當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