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南中平亂(16)(1 / 3)

其實早知會是這樣的結局,諸葛亮不再強求了,他和老人的這一段塵緣仿佛夢幻般縹緲,他到最後都不知道老人姓甚名誰,有怎樣曲折跌宕的往事,又會經曆了如何豐富的遭際。可這些都不再重要了,他們和這世間許多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終究將會相忘於江湖。

關於南中的傳說、神話、現實、未來都在漸漸遠去,過去的相遇、糾纏、告別也在漫漶成丟三落四的回憶,什麼都不會永恒,人、國家、曆史,一切有形無形注定會成為祭奠時間的犧牲,也許連時間也有起始和終點。

艱辛的南征已落下大幕,而更艱辛的未來正在諸葛亮的生命舞台上拉開一角。失敗的酸澀疼痛,勝利的悲欣交集,以及永生不複的遺恨,都將與他比鄰而居,成為他並不長的一生中最難以磨滅的創傷。

諸葛亮的世界正是落日輝煌,瑰麗晚霞映照澄空,那是讓世人淚流滿麵的最後美麗,如死亡前迸發出的挽歌般壯烈。

平戰亂功臣班師返朝,諫後主丞相老成謀國

雪在悄悄落下,耳語似的細膩羞怯,雪粒子似撒鹽,總在空中搖曳生姿。

暖烘烘的宮室內,皇帝正和嬪妃宮女們做射覆遊戲,由皇帝藏了物件在小器皿裏,讓嬪妃宮女猜,誰若猜準了,便能得到皇帝的精致賞賜,或一方繡花的手絹,或一對玉耳璫,或一隻紅漆耳杯。

劉禪把一隻銅甌扣在麵前的長案上,咳嗽了一聲:“這次是什麼?”

“陛下給提個醒?”嬌嗔嗔的李美人說。劉禪假模假樣地拿捏著調子:“為閨閣貼身之物。”“頭笄!”馬夫人拍手道。

劉禪搖頭。“方勝!”

“金釵!”

“耳璫!”劉禪一直搖頭,臉上閃爍著促狹的笑。

眾女人都猜不出,你推著我,我推著你,都緊蹙了蛾眉,把女人身上該有的物件統統過了一遍,卻是百無一對。

“陛下,臣妾等愚拙,請陛下明示。”賈美人柔媚著聲音求道。劉禪哈哈一笑,惡作劇地眨巴眼睛,將銅甌輕輕揭開,那裏麵竟是蓋著一綹烏黑的頭發,也不知從哪個後宮佳麗頭上剪下。眾女子頓時絕倒,有的笑,有的嗔怪道:“陛下又糊弄我們,誰能猜得著呢?”

劉禪拈起頭發輕輕一揚:“那是你們眼淺,猜來猜去也隻在首飾服輿裏打轉,我明明說了閨閣貼身之物,你們偏向外想。”

“陛下耍賴!”諸美人不服氣地說。劉禪不理她們的申辯,他其實打心眼裏瞧不起這幫俗女子,整座蜀宮除了謹小慎微、刻板呆滯的張皇後,便是通身世俗濁氣的嬪妃宮女,整日趕著向他諂媚示好,以求寵幸。他接受著她們輕佻的誘惑,和她們蜜裏調油,鬧得興起,拋了尊卑之別。可哪怕在床笫上龍鳳顛倒,那顆心卻遠遠地疏離在聳峙冷漠的宮牆之外。

不愛和愛怎能一樣?不愛時,可以縱情綺靡,任意妄為,把肮髒的狎昵、無恥的媾合當作沒顧忌的遊戲,也不需要為對方負擔什麼,更不會釀造傷害;愛時,一絲兒語言的輕薄也以為是重大的褻瀆,常常患得患失,擔憂她的一顰一笑有什麼深意,猜她的心思,想她的煩惱、她偶爾的沉默,也會以為是對自己的埋怨。

劉禪不愛她們,他拿她們當作遊戲夥伴,是帝王後宮中豢養的玩物、傳承血食的工具。她們或許也不愛他,拿他當獲取富貴生活的保障。這深重的宮闈中,男女之間隻是冷冰冰的交易,他們之間什麼都有,床笫之歡、權力恩賜、金錢買賣,唯一缺失的是愛。

他把頭發拿開,背過身去摸來一樣小物件,重又用銅甌壓上去。“陛下!”門外的小黃門喊道,“南中使者回朝複命。”劉禪把銅甌一推:“不玩了。”他起身離開,丟下一群粉衣紅裳的濃妝女人,聽得她們在身後叩首吟哦著恭送陛下的稱頌讚語,忽然惡心得想吐個痛快。

他在外宮召見了遣去南中的使者,使者把諸葛亮寫就的表疏呈給劉禪。

劉禪翻開諸葛亮的表疏,一行行仔細看下去,字兒依然工整清逸,他在心裏悄悄學了幾筆,卻以為自己達不到那沉穩大度的氣勢。

諸葛亮的表疏說了三件事,頭一件是南中叛亂已定,他至遲在十二月回返成都。他承製受命,將南中四郡分為七郡,除原來的朱提郡不變外,越嶲永昌分出雲南,益州牂牁分出興古,再將益州改稱建寧,如此是為分化郡域。縱使將來再生叛亂,因疆場縮減,叛亂則不會蔓延太廣,請皇帝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