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是皇帝遣使來南中谘問的朝臣糾紛,他已有了淺斷,請皇帝定奪。
所謂朝臣糾紛,便是廖立和李嚴的爭持,數月來已發展成水火之勢。本來隻是兩人的宿怨肇出的口舌爭鋒,後來事情越鬧越大,兩邊各牽扯出一票朝臣。朝中兩派彼此交章攻訐,鬧得朝堂上一片鼎沸。幸有幾位嚴整大臣上言,稱大臣以憎愛相攻,毀傷綱常,尚書台以皇帝的名義下嚴詔禁止朝臣謗訕非議,這才稍稍平息了紛爭。
諸葛亮的處理意見是,諸交章大臣一概不問,隻以詔令禁絕飛書誹謗,可以此立為法令。至於廖立素來狂傲不遵王綱,誹謗先帝,疵毀眾臣,有曹吏數次上疏,稱他大言亂政,請朝廷貶官流徙。諸葛亮雖處罰了廖立,給他定的罪名卻與李嚴並沒有直接關係。
第三件事是請將鎮守白帝城的李嚴調去江州,為他日北伐之援,其職由將軍陳到代掌。
諸葛亮的表疏字字明晰,沒有半個字的廢話,劉禪卻有些困惑了,諸葛亮說的事一大半和朝臣爭持無關,卻又似乎事事幹連著李廖之爭。他把李嚴調離邊關重鎮,似乎就是要將李嚴與敵國邊郡隔開,畢竟廖立告訐李嚴的一條罪名裏便是交通敵國,與魏國新城太守孟達飛書往來。可諸葛亮的理由說得正大光明,全為國家社稷著想,出於一片公心,至於對李嚴交通敵國的蜚語一個字也不提。
將軍陳到?繼趙雲以後的白毦軍統帥,受昭烈皇帝遺命留守涪陵,這次率涪陵軍襄助諸葛亮南征,深蒙諸葛亮器重,讓他接替李嚴鎮守永安再合適不過。可劉禪總隱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像是在李嚴的腹背插入了一雙眼睛、一根釘子、一把鉗子。李嚴若是有點不合規矩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成都丞相府的掌控,他膽敢和諸葛亮叫板,遲早會成為諸葛亮掐死的一隻螞蟻。
劉禪覺得自己笨極了,索性便不去想了,他找來一支筆,在表疏後落下一個“可”字,字很疲軟,像一條吃得太飽的菜青蟲,和諸葛亮柔中藏鋒的字比起來,像骨頭沒長硬的嫩小孩兒。
他把表疏輕輕推去一邊,懶洋洋地說:“去尚書台傳旨,諸署各自準備,迎接相父還朝。”他像是覺得不夠味兒,又補了一句,“百官出迎。”
給諸葛亮準備一個盛大的歡迎禮吧,表達皇帝對勤勉大臣的特殊優渥,接受恩典的諸葛亮也許還會進諫呢,稱自己受之有愧。
劉禪似笑非笑地歎了口氣,他擁有一個公心為上的丞相,真是社稷的大福氣。
十二月十五,平南大軍趕在新年之前回到了成都。前一日下了一場大雪,極目之處是白皚皚的一片,仿佛千頃白浪,浩浩蕩蕩推湧到那座錦繡城市裏。在距成都十裏的驛道上,早就守候了上百人的隊伍,有朝廷官員,也有虎賁隊侍衛,幾麵長旙挺直地立在驛亭前,金黃的流蘇像麥穗似的拂在亭閣的青瓦上,平南大軍在此稍事休息,整頓片刻便要立刻回返成都。
諸葛亮一眼就望見了跪在路邊的費禕,他溫和地說:“文偉一向可好?”
費禕擠在一群文官中,他的官職並不高,所以排在隊伍的最後麵,前麵還擋了一排人,竟沒想到諸葛亮可以在人群中發現他。
他又驚又喜,跪前兩步道:“蒙丞相掛念,禕一切安好!”諸葛亮和氣地笑道:“亮在南中得尚書台行文,知尚書台將你暫調省中,參讚平南軍務,旬月以來典事機務,處分甚是合宜得體!”費禕頓時誠惶誠恐:“禕不過盡職而已,不敢受丞相如此大讚!”“文偉盡心為國,極思務公,居其位謀其政,何乃不當此讚?亮卻有國是問你,來,上車說!”諸葛亮向費禕伸出了手。他這請求剛一說出口,迎候的隊伍裏便發出低聲的驚歎,誰能想到丞相居然請官位僅僅是黃門侍郎的費禕同車而行,還要以國是谘問。費禕腦子嗡嗡亂響,全身熱烘烘的,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恐慌,他慌忙道:“禕何德何能,敢與丞相同車,實實不能受此盛情!”諸葛亮還是笑吟吟的:“無妨,文偉何必如此拘禮呢?當年,許文休不幸喪子,西川名士皆前往拜祭,諸人皆乘寶馬華車,唯文偉獨駕陋鄙鹿車,卻宴然自若,並無自慚之色。亮很是讚賞文偉的亢然風度,如今,卻又為何拘於尊卑之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