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這一切的?”我問。據我讀過的一切,所有人——甚至連那些研究密封墓塚達兩個世紀之久的聖神科學家——都無法預測獅身人麵像會將一個人送到多遠的未來。

“我就是知道,”老邁的詩人說道,“你懷疑我的話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如此說來,這個孩子……伊妮婭……會在今年的什麼時候從獅身人麵像中出來。”

“她將在四十二小時十六分鍾後從獅身人麵像中出來。”垂老的色帝說。

聽到此話,我驚訝地眨了眨眼。

“聖神正等候著她,”他繼續道,“他們也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出現,一分不差……”

我沒有問他,聖神是怎麼知道的。

“……抓住伊妮婭,是聖神行動日程上至為關鍵的一件事,”老詩人粗聲粗氣地說著,“他們清楚,宇宙的未來取決於此。”

現在我知道,這老詩人肯定是老得不中用了。宇宙的未來絕不可能僅取決於一個事件——對此我心知肚明。但我沒有吭聲。

“此時此刻,光陰塚山穀及其周圍地區,聚集的聖神軍隊已達三萬之眾。至少五千人是梵蒂岡瑞士衛兵。”

聽到此話,我吹了個口哨。梵蒂岡瑞士衛兵是精英中的精英,是聖神大範圍擴張時使用的訓練極為有素、裝備極為先進的軍事力量。十幾名梵蒂岡瑞士衛兵,隻要全副武裝,便可打敗海伯利安地方軍整整一萬人的部隊。“也就是說,”我回道,“我還有四十二小時的時間趕到大馬,穿越草海和山脈,用某種辦法繞過兩三千聖神精英部隊,然後救下小女孩?”

“對。”躺在床上的古老身軀說道。

我克製著不去轉眼珠子。“救下之後呢?”我反問,“我們根本就沒有藏身之所。聖神控製著海伯利安上的一切,包括所有的太空船、航路,以及以前屬於霸主的所有世界。如果這個小女孩有你說的那麼重要,他們會把海伯利安翻個底朝天,直到找到她為止。即便我們有辦法離開這個星球——事實上我們不能——我們也無路可逃。”

“出星球的話,還是有辦法的,”詩人疲憊地說,“有一艘飛船。”

我吞了一大口唾沫。有一艘飛船。想到幾個月的時間一直在星際間旅行,與此同時家鄉已經過去幾年甚至幾十年,這簡直讓我無法呼吸。想當初,我加入地方軍,就是因為我天真地以為某天能加入聖神軍隊,能在星際間翱翔。對一個已經決定不接受十字形的年輕人來說,這念頭實在是太愚蠢了。

“可是,”我應道,依舊不太相信他竟會擁有一艘飛船,而聖神商團中也沒有誰敢搭載亡命之徒。“即便我們到得了另外一個星球,他們也照樣能抓到我們。除非你覺得我們能通過飛船飛行時產生的幾百年時間債逃脫。”

“不,”老人說,“不是幾百年,也不是幾十年。你可以乘飛船到最近的一個原霸主星球,然後使用一條秘密通道。你會到達一些古老的世界,你會沿著特提斯河旅行。”

我終於明白,這老頭已經神誌不清了。當遠距傳輸器崩潰,人工智能組成的技術內核遺棄人類之時,世界網和霸主也在同一天消亡了。星際旅行再一次化為天塹強壓在人類頭上。現在,唯有聖神軍隊,以及商團——教會的傀儡,還有讓人恨之入骨的驅逐者,才敢無所畏懼地挑戰黑暗的星際空間。

“過來。”老人招招手,粗聲粗氣地喚我走近,手指一直蜷縮著。我俯身壓在矮矮的通信控製台上,聞到一股味道……那是一種混雜著藥物、老朽,以及某種類似皮革的淡淡氣味。

外婆在營火晚會時講過關於特提斯河的故事,但我無須回憶這些東西就知道,為什麼這老頭已經老得不中用了。每個人都知道特提斯河;它和所謂的“中央廣場”是兩條遠距傳輸大道,連係著一個個霸主星球。中央廣場是條大街,連接著一百幾十顆恒星下的一百幾十個世界。一條條寬闊的街道向所有人開放,通過永不關閉的傳送門首尾相連。相比之下,特提斯河用的人比較少,但是,還是有大型商業船隻和無數娛樂艇輕鬆自如地漂浮其上,順著這唯一的一條水上航路從一個世界流向另一個世界,對它們來說,特提斯河是非常重要的。

因為世界網遠距傳輸網絡的隕落,相互連接的傳送門紛紛斷開,中央廣場被肢解成上千個遠隔萬裏的碎片;而特提斯河也不複存在了,一百多個世界上的一條條獨立的河段重新變成一百多條小河,永遠也無法再次會麵。甚至麵前的這位詩人也描述過這條河的死亡。我還記得外婆背誦這首《詩篇》時使用的那些字詞:

這條靜靜流淌了

兩個多世紀的河流,

由技術內核的技法

在時空中互相串連,

現在永遠停止淌流。

富士星,巴納之域,

永埔星,天津四丙,

希望星,艾科提恩。

特提斯河流經之處,

如穿越人類世界的

美麗緞帶,而現在,

那些入口停止運轉,

那些河床永遠幹涸,

那些水流不再打旋。

內核技法永遠失傳,

旅行之人永遠迷途,

入口封鎖,大門封鎖,

特提斯河,永不再流。

“過來。”老邁的詩人細語著,依舊在用蠟黃的手指召喚我。我湊近了些。古老怪物朝我低聲細語時,嘴裏呼出的氣就像是從敞開的墓塚中盤旋而出的幹風——沒有什麼氣味,但是極為古老,不知何故還帶著那些被遺忘世紀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