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了口氣,撐起身子離開窗邊。現在外麵已是一片漆黑。我想,不久就會有人來叫我出席老頭的晚宴了。“那麼,你會繼續留在這兒,照顧那個老頭,直到他死為止?”我說。
“不,先生,”貝提克說,“如果有人跟我商量這件事,我不會留下來。”
我停在那裏,揚起眉毛。“真的?”我問,“如果有人跟你商量,你會去哪兒?”
“如果你決定接受塞利納斯的任務,先生,”藍皮膚的男人說道,“那麼,我會跟你一起走。”
被帶到樓上的時候,我發現頂樓已經不是原來的那間病房了;它被改成了一間餐廳。流沫懸椅沒了,醫用監控器不見了,通信控製台也不在了,天花板露天敞開著。我舉頭仰望,以我牧羊人訓練有素的眼睛,找到了天鵝座和雙子座的星群。每一扇彩色玻璃窗前都立著高高的三腳架,上麵托著一隻隻火盆,冒起的火苗給房間帶來了暖意,也帶來了光亮。房間中央,原先的通信控製台被一張三米長的餐桌替代。兩盞華麗大燭台上,蠟燭光勃勃躍動,而瓷器、銀器和水晶也在光亮中閃爍。桌子的兩端各設席位。在遠端,馬丁·塞利納斯已經坐在了一把高椅中,等著我的加入。
老詩人坐在那兒,幾乎隱沒不見。自我上次和他見麵僅過了幾個小時,但他卻似乎褪去了幾個世紀的老皮。現在,他已經從一個膚如羊皮紙、雙眼凹陷的木乃伊轉變成餐桌上另一個老人——雙眼放射出一種如饑似渴的眼神。我朝桌子走近,注意到精細的靜脈滴管和監控細線在桌下迂回前行,然而,那種某人死而重生的幻覺感真是太真實了。
塞利納斯望著我的表情,咯咯地笑了起來。“勞爾·安迪密恩,今天下午你看到的是我最糟糕的一麵,”他氣喘籲籲道,那嗓音依舊因為衰老而顯得刺耳,但比起先前充滿了力量,“當時我還沒從冰冷的沉眠中恢複過來。”他朝我招招手,叫我坐到桌子另一端的席位上。
“冰凍沉眠?”我蠢頭蠢腦地問,把亞麻餐巾展開攤在大腿上。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坐在如此華麗的餐桌上享用盛筵了——最近一次要追溯到我被遣散離開地方軍的那天,當時我直接來到南爪半島的格蘭查科港口城,進到一家高級餐館,點了菜單上最棒的菜,把最後那個月的薪水全部揮霍一空。但那頓飯值那個價。
“當然是他媽的冰凍沉眠啦,”老詩人說道,“你覺得還有什麼能夠讓我度過這幾十年的時光?”他又咯咯地笑起來,“但解凍後,我花了好幾天時間才再次恢複正常的生活速度。我已經沒以前那麼年輕了。”
我深吸一口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先生,我想問,”我說,“你多大年紀了?”
詩人沒有理我,他朝候命的機器人(不是貝提克)招了招手,那機器人朝樓梯間點了點頭。於是,另幾個機器人開始靜悄悄地端著食物走上來。水杯被斟滿。我注視著貝提克,他拿著一瓶酒,給詩人看了看,等到老詩人點頭同意,便按部就班,打開瓶塞,倒了一點給詩人試嚐。馬丁·塞利納斯把佳釀拿到嘴邊,攪動了一下,一飲而盡,咕噥了一聲。貝提克把這視為讚同的意思,於是為我倆斟滿酒杯。
開胃品陸續上達,我們兩人每人一份。我認出了炭燒雞肉串、柔嫩的白汁牛肉(產自鬃毛地區),搭配芝麻菜。另外,塞利納斯還享用著卷在曼德拉草葉中的嫩煎肥鵝肝醬,它們就擺在他的邊上。我拿起花式烤肉叉,嚐了嚐雞肉串。味道棒極了。
馬丁·塞利納斯也許已有八九百歲,或許是目前在世的最老的人類,但這怪老頭胃口真大。當他大嚼白汁牛肉時,我看見那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我琢磨著,這些新添物件是假牙,還是基因修裁過的替代品呢?很可能是後者。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餓扁了。顯然,我的假重生,或是爬進飛船的體力活動,都激起了我龐大的胃口。幾分鍾的時間內,我們沒有交談,四下裏僅有服侍的機器人腳踏石板的輕柔響聲、火盆中火苗的劈啪聲、頭頂上偶爾吹過的一絲夜風,還有我們咀嚼的聲音。
機器人上前撤掉開胃菜的盤子,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黑貝濃湯,此時,詩人開口道:“我聽說,你今天跟我們的飛船見了一麵。”
“對,”我回答,“那是不是領事的私人飛船?”
“當然。”塞利納斯朝一個機器人招招手,於是他們從烤爐中拿出熱乎乎的麵包。我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混合著濃湯慢慢升騰的蒸氣和微風吹拂下的秋葉的氣息。
“你希望我用這艘飛船救那個女孩?”我問道,心裏期待著詩人問我是否答應他的那項請求。
但他沒有,而是問道:“安迪密恩先生,你如何看待聖神?”
我眨眨眼,盛著濃湯的勺子正要送到嘴裏。“聖神?”
塞利納斯等著我的回答。
我把勺子放回碗裏,繼而聳聳肩。“我想,我對它沒什麼看法。”
“甚至在它們的法庭判你死刑之後,你也這麼覺得?”
我沒有跟他提我早先的想法——判處我死刑的,並非來自聖神的勢力集團,而是海伯利安邊疆法院中的人。我對他說:“不。我的意思是,聖神和我的生活沒有多大的關係。”
老詩人點點頭,嘬了一口濃湯。“那教會呢?”
“什麼,先生?”
“它和你的生活也沒多大關係嗎?”
“我想是的。”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舌頭打了結的少年,但是他問的這些問題比不上他將要問的那個問題,也比不上我將要給予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