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索亞神父艦長指蘸聖水畫著十字,跟著巴喬神父走到預訂的長凳前,這時,他已經淚流滿麵。隨著最後的喧囂和咳嗽聲在巨大的空間中慢慢沉寂,三名男性神父和另外一名女性聖神軍官跪倒在地,開始祈禱。現在,大教堂已經近乎黑暗,僅有微小的鹵素聚光燈照耀著如金子般閃耀的藝術和建築珍品。透過婆娑淚眼,德索亞望著刻有凹槽的壁柱和伯爾尼尼神龕(罩著鍍金華蓋的中央祭壇,隻有教皇才可以站在那裏宣講彌撒),下麵是巴洛克式的紫銅色支柱。他思索著自重生以來過去二十四小時的奇跡。對,那非常痛苦,而且腦子迷糊——就好像腦袋被擊得暈頭轉向後剛剛醒轉——而且,那痛苦比頭痛更加寬泛、更加厲害,似乎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記得死亡的恥辱,直至現在都在反抗這種恥辱。但他也感到驚奇。對細枝末節的驚奇和敬畏:巴喬神父喂給他吃的肉湯的味道,透過教區長住所的窗戶第一眼看到的佩森的淡藍天空,他那天看到的一張張臉龐、聽到的一個個聲音,都充滿了感人至深的仁慈。德索亞神父艦長雖然是個很敏感的人,但自五六歲起,他就再沒哭過。然而今日他卻潸然淚下……公然、恬不知恥地潸然淚下。耶穌基督第二次給予了他生命之禮,上帝和他——一個出生在落後世界的貧困家庭中的正直忠實之人——分享了複活的聖禮,現在,他的細胞在回憶死亡劇痛的同時,似乎也記起了新生的聖禮。他喜悅得熱淚盈眶。
壯麗的小號音符突然鳴響,如金色的刀刃刺穿這片寧靜,合唱隊在歡快的樂聲中高唱,漸高的管風琴音符回蕩在巨大的空間中,然後一係列璀璨的光芒突然照射而下,照亮了慢慢出場準備舉行彌撒的教皇和他的扈從。彌撒開始了。
德索亞見到聖父的第一印象是,他是多麼年輕啊!當然,教皇尤利烏斯十四世剛到花甲之年,雖然他擔任教皇的時間其實已經持續了二百五十多年,其間隻有他自己的死亡和重生,才會打斷他漫長的統治生涯,他總共經曆過八次加冕典禮,第一次是作為尤利烏斯六世——之前是偽教皇忒亞一世八年的統治——隨後的每一次加冕典禮,他用的都是尤利烏斯這個名字。德索亞注視著開始宣講彌撒的聖父,這位聖神艦長想起了尤利烏斯的故事——這是他從官方的教會曆史和禁詩《詩篇》中了解到的。《詩篇》,每一個識字的少年都會去讀,雖然會冒著失去靈魂的危險,但他們依舊樂此不疲。
兩方都指出,尤利烏斯教皇在第一次重生前,是個名叫雷納·霍伊特的年輕人,追隨保羅·杜雷的身影成為一名神父,後者是個具有超凡魅力的耶穌會考古學家和神學家。杜雷是聖忒亞教義的支持者,此教義認為人類有能力朝上帝的方向進化——事實上,在杜雷於隕落後攀上聖彼得的王座時,據他自己的說法是,人類可以進化成為上帝。雷納·霍伊特神父在第一次重生並成為尤利烏斯六世後,努力消抹的,正是這一異端邪說。
兩份記載——教會曆史和受禁的《詩篇》——都一致同意,是杜雷神父在偏地世界海伯利安的流放過程中,發現了十字形這個共生體。但到此處,曆史卻出現了分歧,開始分道揚鑣。根據詩作所言,十字形是杜雷是從異星生物伯勞那裏獲得的。而根據教會的教義,伯勞——如果存在撒旦的話,它就是撒旦的一個表現——跟十字形的發現毫無關係,但它後來誘惑了杜雷神父,也誘惑了霍伊特神父。教會曆史記載,杜雷最終屈服於怪物的變節行為。而《詩篇》,在異教徒神話和歪曲曆史的混沌雜陳中,講述了杜雷是怎樣將自己釘在了海伯利安羽翼高原的火焰林中,而沒有將十字形帶回教會。根據馬丁·塞利納斯這個異教徒詩人所言,這是為了拯救教會,不讓它陷入對寄生蟲的依賴,將其代替精神的信仰。但根據教會曆史記載(也是德索亞所相信的),杜雷將自己釘死,是為了結束共生體給他帶來的痛苦,同時與魔鬼伯勞結盟,防止教會在發現重生的聖禮後,恢重生命力——因為在偽造考古記錄而被放逐之後,杜雷已經將其視為敵人。
按兩篇故事所說,雷納·霍伊特神父旅行至海伯利安,是為了尋找他的朋友和昔日的導師。按瀆神的《詩篇》所言,霍伊特接受了杜雷的十字形,也得到了他自己的,但後來在隕落前最後的日子裏,他回到海伯利安,希望邪惡的伯勞解除他的負擔。教會指出了其中的謬誤,它解釋了霍伊特神父是如何勇敢地回到海伯利安,去降伏窩在老巢中的魔鬼。不管怎樣,兩者都記錄了同一事實,霍伊特在這最後一次的海伯利安朝聖中罹難,而杜雷複活了,身上攜帶著自己的十字形,也攜帶著霍伊特神父的,並在隕落的混沌中回到了佩森,成了近代曆史上第一個偽教皇。杜雷(忒亞一世)九年的荒誕統治是教會的一個低穀,但在偽教皇因事故死亡後,雷納·霍伊特從雙方共享的身體中重生了,並由此開創了一個新時代:尤利烏斯六世的輝煌統治;杜雷稱為寄生蟲的聖典造化之物的發現;尤利烏斯從上帝那裏得到的啟示——這啟示依舊隻有教會最為秘密的聖所才能知曉——十字形將如何引領他們走向勝利之地;教會隨後的成長,從二流的教派變成人類正式的信仰。
德索亞神父艦長注視著教皇——一個瘦削、蒼白的男人——將聖餐高舉在祭壇之上,這位聖神軍官滿懷驚懼地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