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我低聲說道,推了一把,從書架旁躍離,跳向對麵的艙壁,接著,跟著她鑽下了中央深井。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在零重力中玩著遊戲:零重力追人遊戲,零重力捉迷藏(我發現,當不再受重力限製後,盡可藏在最稀奇古怪的地方),零重力足球(倉庫或走廊那一層的櫃子裏有塑料太空盔,我們拿它當球),甚至是零重力摔跤,這比我想象的要困難。我剛想抓住孩子,我倆就翻著跟頭、左磕右碰地從沉眠艙的一頭飛到了另一頭。
最後,我們都累壞了,渾身是汗(我發現,那些汗珠都懸浮在空中,隻有當人挪動一下,或是通風器吹來一縷空氣,它才會動一動),於是伊妮婭再次命飛船把了望台打開——她下達命令後,我驚恐地大叫,但是飛船平靜地跟我說,外部能量場不會有變——於是我們飄了出去,浮在隨了望台一同探出的施坦威上,飄到欄杆上、欄杆外,進入飛船船體和能量場之間的無人之地。飄出十米後,我回頭望望飛船,霍金空間在我們周圍以每秒幾十億次的速度交疊、收展,於是它被那劇增的分形包圍了,在冰冷的焰火榮光中閃閃發亮。
最後我們轉身躍回飛船(我發現,沒有東西可以借力時,這真是太難辦到了),通過對講機把貝提克叫到地板上,然後恢複了一倍重力水平的內部能量場。隨著毛線衫、三明治、椅子、書本、杯中灑出的好幾滴水珠突然墜向地毯,我和孩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就是在同一天,準確來說是晚上,因為當時飛船已經隱滅光線,營造出睡眠的時段,我輕手輕腳地走下螺旋樓梯,來到全息井那一層,想準備點夜宵吃,然後,透過那個通向底下沉眠艙的通道,我聽到有什麼細微的響聲。
“伊妮婭?”我輕聲喚道。沒有回應。我走到樓梯口,低頭望著樓梯井中部的漆黑通道,想起幾小時前在那裏的半空中做的滑稽動作,不由得微微一笑,“伊妮婭?”
還是沒有回應,但是細微的響聲還在。我腳上穿著襪子,輕手輕腳地走下金屬樓梯,心裏有點希望,要是能有手電就好了。
幾間小房間中塞著睡床,睡床上的沉眠監控器發出淡淡的亮光。細微的響聲發自伊妮婭所在的小房間。她背對著我,雖然毯子拉到了肩膀上,但我能看見領事那件舊襯衫的領子,這件衣服她一直當睡衣穿。我走向前,穿著襪子的腳走在柔軟的地板上,沒發出一點響聲。我俯身跪到床前。“伊妮婭?”她在哭,但顯然想要捂住哭聲。
我碰碰她的肩膀,她終於轉過身。就算是在暗淡的燈光下,我也看得出來,她肯定是哭了好長時間了;雙眼又紅又腫,臉頰上盡是一條條淚紋。
“出什麼事了,孩子?”我低聲問道。貝提克睡在下麵的引擎艙中,與我們相隔兩層甲板,但樓梯井是開著的。
伊妮婭沒說話,過了幾分鍾,哭聲終於慢慢停歇。“對不起。”最後她說道。
“沒事的。告訴我,出什麼問題了。”
“拿張餐巾紙給我,我再跟你說。”女孩說。
我在領事留下的舊袍子的口袋裏摸索了一陣。沒有餐巾紙,但是我在樓上吃蛋糕的時候用了一塊手帕。我把手帕遞給她。
“謝謝,”她擤了擤鼻子,“很高興我們不是在零重力狀態下,”她蒙在手帕下說道,“不然鼻涕會到處飛。”
我微微一笑,捏捏她的肩膀。“出什麼事了,伊妮婭?”
她發出一點輕微的響聲,我意識到,她是想要笑。“一切,”她說,“所有的一切都出問題了。我害怕極了,我知道的關於未來的一切都要把我嚇死了。聖神軍隊會在幾天後等待我們的到來,可我不知道該怎麼通過他們的關卡。我想家,但我永遠也回不去了,我認識的所有人,除了馬丁,都永遠不在了。我很想很想媽媽。”
我捏捏她的肩膀。布勞恩·拉米亞,她的母親,是一個傳奇——生活在兩個半世紀前的一個女人。不管她葬身何處,她的骨骸應該早已化作塵埃。但對這個孩子來說,她母親的死才僅僅過去兩個星期。
“對不起,”我輕聲說道,再一次捏捏她的肩膀,感覺著領事舊襯衫的材質,“沒事的。”
伊妮婭點點頭,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濕濕的。我注意到,那手掌和手指在我的大手中,顯得多麼瘦小啊。
“要不要和我到上麵的廚房裏,吃點茶馬蛋糕,喝點牛奶?”我輕聲說,“很好吃的。”
她搖搖頭。“我想我要睡了,謝謝你,勞爾。”鬆手前,她又捏捏我的手,在那瞬間,我終於意識到一個真相:宣教的那個人,這個時代最新的彌賽亞,布勞恩·拉米亞的女兒將要成為的那個人,不管是誰,她依舊是個孩子——一個剛剛在零重力下咯咯地做著滑稽動作,到晚上卻又忍不住哭鼻子的人。
我躡手躡腳走上樓梯,在腦袋鑽到上一層甲板前,停下回頭朝她望了一眼。伊妮婭正縮在毯子下,臉又轉了回去,頭發微微反射著小房間上部的控製台燈光。“晚安,伊妮婭,”我低聲說,但心裏知道,她聽不見我的話,“一切都會沒事的。”
格列高利亞斯中士和手下兩名士兵正等在“拉斐爾”號敞開的氣閘門中,與此同時,大天使級星際飛船慢慢靠近不明太空飛船,後者剛剛從超光速狀態躍遷而來。他們穿的太空裝甲相當笨重,肩上還背著無反作用步槍和能量武器,所以氣閘門中顯得非常擁擠。接著,三人探身躍出飛船,帕瓦蒂的恒星之光在他們金色的護目鏡上閃耀。
“鎖定飛船,”德索亞神父艦長的聲音在耳機中響起,“距離一百米,正在靠近。”隨著兩艘船互相靠近,那艘帶尾翼的針形太空船出現在他們眼前。在他們與太空船之間,防禦密蔽場時而模糊,時而閃爍,它們正在驅散高能帶電粒子束和切槍攻擊,速度快得眼睛都跟不上。隨著近距離的戰火突然展開,格列高利亞斯的護目鏡時暗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