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遊金山淚承謔吻,走屍林悲動長吟(5)(3 / 3)

“依兄之見,如若無關於社稷之存亡,則四方之勞擾,民生之憔悴,亦不過是疥癬小疾,不值一顧了?”

“不敢!弟所欲知者,是倘若令足下秉政,該當如何處置?”黃宗羲不響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正麵臨一個事實:一方麵對建虜、流寇作戰,需要糧餉;另一方麵廣大民眾在天災和“三餉”的雙重重壓下,又已經到了無法支持的地步。要是放鬆征餉,本來已經焦頭爛額的軍隊就更加不能堅持作戰,就有亡國的危險。要是不顧人民死活繼續強征濫索,就會要麼像剛才榆樹林子裏發生的情況那樣,把他們逼上死路;要麼就會促使越來越多的人鋌而走險,參加到“流寇”隊伍中去,同樣會加速國家的覆亡。國事之難辦之處正在於此。這是一種毫無希望的局麵。“哦,莫非大明當真除了亡國一途,竟是沒有出路了麼?”這個可怕的念頭在黃宗羲腦中一閃,但他立刻又把它否定了。“不,不對,不至於!出路還是有的,有的!”他怒氣衝衝地對自己說,隨即想起了自己正在準備的那份上書。“無論如何,民為邦本。民不思亂,則禍源自消,國家可定。而安頓民眾,眼下之第一要務,便是從速恢複井田之製。這一次,就看朝廷肯不肯采納,能不能實行了……”

“太衝兄……”方以智平靜的聲音響起來。他顯然想解釋什麼。黃宗羲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國事如此,虧你還是個複社頭兒,翰林院的編修,就這麼沉得住氣!”他想,突然在馬屁股上加了一鞭,一聲不響地向前奔去,把莫名其妙的方以智拋在後麵。

晌午時分,他們一行人到了韓莊,打過尖,喂了馬,稍事休息,又繼續登程,打算在天黑之前,趕到陶莊。

現在已經漸漸深入山東境內,越往前走,周圍的景象就越發荒蕪、殘破。雖然已是初夏,可是路旁的田野仍然大片大片地丟荒著,偶爾才看到幾個衣不蔽體的農夫在低頭幹活。路旁的累累白骨,依舊無人收拾,東一堆、西一塊,隨處可見。有時出現一個村莊,也是房屋傾圮,人煙稀少。隻有兀鷹在低空盤旋,野狗在街巷遊蕩。這些瘦骨嶙峋的野狗,顯然是憑著凶狠和機靈,才得以在饑災和戰亂中保存了性命。它們一見來了行人,就迅速地退到一個隨時可以逃跑的地方,然後狂吠起來。於是又驚動了在斷壁頹垣之下藏身的乞丐,一個個露出須發蓬亂、麵目浮腫的腦袋,遠遠朝這邊張望……方以智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用馬鞭指著路旁的一個村子,回頭問那個老驛卒:“數月前,我行經此地,見這村子還好好兒的,為何竟變得如此破敗不堪?”

那老驛卒瞎了一隻眼,頭發胡子都花白了,神情木訥,舉止遲鈍。聽了方以智的問話,他毫無反應,直到方理替主人大聲重複了一次,他才“啊”了一聲,低著頭稟告說:“回大人的話,上月這村坊叫響馬洗蕩了!”

方以智吃了一驚:“難道是李青山餘黨?”“回大人的話,不是李青山,是九山王。”“什麼九山王?”“就是抱犢崮④的九山王。”

方以智“哦”了一聲,他記起來了:上次行經這裏時曾聽人說過,雖然梁山泊的賊首李青山已投降朝廷,被斬首正法,但在花盤山和抱犢崮一帶,還有另一夥響馬,為首的不逞之徒名喚王俊,自稱九山王,手下也有數千人馬,卻拒不投降,憑借崇山密林和饑民的掩護,繼續與官軍周旋。想不到如今竟鬧到這邊來了。

“嗯,那九……那強盜,可是常來此處騷擾?”他問。“啥?”老驛卒聽不懂。“大人問你,那夥強盜是不是常來這路上殺人搶東西!”“噢,噢!回大人的話,也不常來,不過他說來就來,神出鬼沒的,俺也摸不清!”

方以智不由得皺起眉頭,同黃宗羲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色。他正想再問,忽然前麵傳來一陣呐喊聲。大家吃了一驚,抬頭望去,隻見從大路拐角上的樹林子後麵,一簇人馬奔了出來,奔在前麵的,是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後麵還有手執刀槍的騎兵。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嚇呆了。方以智叫了一聲:“糟糕,快跑!”就想撥轉馬頭奔逃,卻被老驛卒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