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遊金山淚承謔吻,走屍林悲動長吟(6)(2 / 2)

這時,一個像是小頭目的官軍把骨棱棱的臉轉向他,抱拳說:“小軍張吉,不知大人在此,冒犯車駕,祈請恕罪!”

其餘四個官軍也一齊抱拳欠身,卻都不下馬拜見。方以智心中更加不滿:“這夥賤骨頭,直恁無禮!”他惱怒地想,無可奈何,隻好擺擺手,說:“嗯,去吧!”

幾個官軍正想走開,可是,已經重新戴好方巾的黃宗羲忽然叫道:“且慢!”他氣衝衝地擠上前來,指著那群老百姓,質問張吉,“你說,他們所犯何罪?爾等竟如此折辱他們?”

張吉用冷冰冰的眼光瞧了他一會兒,忽然兜轉馬頭,對同伴喊:“你們呆著幹什麼?走啊!”

等那群百姓被驅趕著重新上路之後,他才回過頭來,嘲弄地說:“秀才想知道麼?告訴你也無妨,他們是犯的——王法!”說完,雙腿一夾,催著馬,奔到那隊“囚徒”行列旁邊,“啪”的一鞭,把走在末尾的一個小夥子揍得打了個趔趄,隨即同他的夥伴們一齊狂笑起來。

黃宗羲氣得連眼眶都差點睜裂了,他一抖韁繩,打算猛衝上去,卻被方以智攔住了。

“太衝,算了,何必同這些無賴之徒一般見識,有失我輩身份!”“哼,莫非你當真以為這等不平之事,也是無關社稷的疥癬小疾麼?”

黃宗羲怒氣衝天地質問。方以智輕輕地搖著頭,卻不回答。直到走出好遠一段路之後,他才仰起臉,神情抑鬱地望著遠處蒼茫的暮色,曼聲吟哦起來:

欸斯世之難處兮,又奚之而可適?夜耿耿兮不鳴,睇東方兮何時明?獨儲與不寐兮,長太息兮人生!

……

低沉、淒苦的聲音在這一小隊默默前行的旅人身畔盤旋著、糾結著,然後隨著晚風飄散開去,越飄越遠,終於在空寂、荒涼的曠野上消失了。

京師見聞

六月初旬,黃宗羲和方以智一行,終於抵達北京,並在宣武門外的方以智居第住了下來。

還在抵京的前一天夜裏,黃宗羲就病倒了。先是發熱,然後開始打寒戰,已是初伏天氣,蓋上三層棉被,他仍然冷得抖個不住。好容易寒戰停止了,而體溫卻急劇上升,熱得嚇人,麵孔燒得通紅,一個勁兒地嚷頭痛,接著又嘔吐起來。黃安一瞧這情形,知道主人的瘧疾又犯了。當時已是半夜,黃安不好去驚動方以智,而且估計叫醒他也沒有什麼用,隻好自己小心服侍著。挨到天明,黃宗羲的熱也退了,頭也不疼了,隻是全身感到極度疲倦。這時,方以智也起來了,聽說這事,便連忙走過來探視。他先問了病情,接著又讓黃宗羲捋起袖子來診脈。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學來的一套,診脈時那三根手指頭不是搭在病人的手腕上,而是按在手肘彎上。隻見他眯縫著眼睛診了一會兒,滿有把握地說:“不礙事,這病須得隔日方再複發,明兒到了京裏,我就有辦法了!”進入北直隸地麵之後,他們已經改乘了一輛大騾車,見黃宗羲這樣子,方以智便吩咐另雇了一輛小點的,鋪上褥子,讓黃宗羲睡在裏麵,一直趕進北京來。

現在,黃宗羲就躺在方以智寓宅的客房內。時近正午,四下裏靜悄悄的。方以智因為要上翰林院去報到銷假,一清早就出門了。黃安正在院子裏給他煎藥。那藥是方以智臨出門時親自送過來的,據說來曆頗不尋常,是幾年前一位法力高深的茅山術士送的。方以智一直珍藏著,不肯輕易示人,因為是黃宗羲,他才慨然轉贈,還說一經服下,必奏奇效。黃宗羲正苦於這瘧疾幾年來不斷延醫診治,總是斷不了根,見方以智說得鄭重,自是喜歡,當即命黃安拿去煎煮。又因為方以智說,這藥熬的時間愈長,功效愈高,所以黃安直到這會兒還在院子裏忙著。

黃宗羲急於盡快把病治好,眼下還有另一個緣故。他這次千裏迢迢地到北京來就試,目的在於親眼瞧一瞧朝廷的情形,估量一下國家的局勢到底發展到什麼地步,以便把他的那份上書作進一步的充實修改,並在適當的時候呈遞上去。所以他希望能盡快到外麵去走一走,瞧一瞧,走訪一些前輩和朋友,打聽些最新的消息。可是這病一犯,他至少有一二十天別指望出得了門。這怎不教黃宗羲又是著急,又是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