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安瞧瞧主人,猶猶豫豫地應了聲:“是!”走出去了,一會兒,把一碗藥端了進來,嘟嘟囔囔地說,“方大人說,這藥須得煎上三個時辰,如今才煎了兩個時辰,怕還不成……”
黃宗羲不理他,重新支起身子,接過藥嚐了嚐。藥倒不苦,可是很燙口,隻好暫時先放下。他正想重新躺回去,忽然院子裏響起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接著一個聲音在叫:
“太衝,太衝,你在這兒嗎?”黃宗羲一怔,還沒分辨出是誰,就見簾子掀起,三個儒生走進來。頭裏的一個,中等個兒,一張白淨的長圓臉,眉毛胡子很黑,一雙眸子閃閃發光。這是黃宗羲的好朋友陸符。跟在後麵的是黃崇簡,黝黑的圓臉,粗硬的絡腮胡子,使他看上去不像一個文人,但從容不迫的舉止,加上善良的細長眼睛,卻足以改變他最初給人的印象。第三個是位清秀文弱的青年儒生,名叫馮道濟。
“啊呀,原來是你們!”喜出望外的黃宗羲大叫一聲,連忙掙紮起來,要下床同他們相見,卻被陸符搶先一步,把他按住了。
“太衝,你身子欠安,不必起來,不必起來!”他說。“那你們、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黃宗羲在床上拱著手,結結巴巴地問,一邊熱切地瞅著這幾位不速之客。“自然是方密之!適才在魏家胡同吳駿公家裏碰見他,說你在這兒,我們馬上就趕來了。”陸符行著禮,高興地說,“怎麼,你這病——不礙事吧?”
黃宗羲搖搖頭:“不礙事,老毛病了——哎,快坐下啊!”等客人們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問,“眼下京裏的情形怎樣?朝廷有何新聞,快說給我聽聽!”
陸符同其他兩位交換了一個微笑的眼色,好像說:“你們瞧,我沒估錯吧,太衝就是這麼性急!”這當兒,黃安已經奉上茶來,陸符接過,揭開蓋子,在杯沿上輕輕掠著杯裏的水沫,思索了一下,說:“怎麼說呢?眼下好像還算平靜,自鬆山、錦州失陷後,東虜除了把鬆山、塔山、杏山三城平毀外,尚未聞有其他動靜。至於流賊方麵,據塘報說,馳援開封的我軍丁啟睿、楊文嶽和左良玉等部,共二十萬人馬已經到了朱仙鎮,準備合擊李自成;侯司徒亦已離京南下,前往督師……”
“洪亨九——當真降了東虜?”黃宗羲皺著眉毛,打斷對方的話問。
“哦,這事已無可疑。據細作報回的消息,他不止投降,而且已經剃發改服,公然周旋於虜酋筵宴之上了!”
黃宗羲瞪大眼睛,隻覺得一股厭惡、憤怒的情緒從心中噴湧出來,在身體內到處奔突衝擊,卻找不到宣泄的通道。終於,他一掌擊在床上,叫道:
“無恥!”停了停,他又沉著嗓子問:“那麼,洪逆在京的家眷,可處置了麼?”“這個麼,皇上寬仁,對其家眷卻未予追究。”“不施懲處,何能以儆效尤!”“聽說,”坐在旁邊一直未曾說話的那位名叫馮道濟的年輕儒生插嘴說,“皇上之所以不辦洪氏家眷,用意甚深,實欲借此羈縻洪亨九之心,使他知恩感戴,學那前秦王猛的榜樣,令東虜不與我朝為仇。”
“哼,洪亨九是什麼人?能與王猛相比?”黃宗羲怒聲說,“指望他能阻遏東虜南進之心,簡直是妄想!”
這話顯然說得過於尖銳激烈,而且有直斥皇上之嫌。座上的客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沒有作聲。過了片刻,陸符站起來,掀起門簾朝外麵張望了一下,才走回來,湊近黃宗羲低聲說:“京師不比外地,耳目甚近。兄說話須仔細些,若是給廠衛的人偵知,多有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