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錢謙益陛見北京城,洪承疇視察徽州府(3)(3 / 3)

錢謙益挽留說:“都到這時候了,兄又何必如此著忙?不就是筆墨應酬的事兒麼,拖他幾日又有什麼打緊了?”

王鐸搖搖頭:“已經拖了兩日,昨兒又派人來問,說是要遷新居,等著張掛哩——都是些滿人,開罪不起!何況已經答應他,待會兒派人來取,沒奈何,沒奈何!”

聽對方這樣說,錢謙益也就不好再挽留。不過,目送著老朋友匆匆而去的肥胖背影,他心中卻油然湧起一股憐憫和茫然,是啊,“都是些滿人,開罪不起!”如果繼續在這裏待下去,今後這一類開罪不起的事情,隻怕還有很多,王覺斯是如此,我又何嚐不會如此……這樣想著,他對於眼前的處境愈加感到厭煩和懊喪,以至在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在椅子上呆呆地坐著,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想……從屋頂上盤旋而下的寒風,把簷前的鐵馬吹得叮當作響,方磚地上的淡淡日影,一點一點地向門檻那邊移去……終於,院子裏響起了哢嚓哢嚓的腳步聲。接著,傳來了門公粗啞的嗓音:“啟稟老爺,吏部陳老爺來拜!”

已經昏昏欲睡的錢謙益怔忡了一下,疑惑地抬起頭。“來了哦,是的,也該來了!趕快,都完了罷!”這麼想著,他就揉搓一下黏滯的雙眼,離開椅子,跨出門檻,走到院子裏。這當兒,王鐸也已經聽到傳呼,從上房裏走了出來。兩人於是整肅衣冠,相跟著,一齊迎出大門外。

門公所報的“吏部陳老爺”,就是吏部左侍郎陳名夏。按照朝廷的委派,這些日子,一直都是由他負責同來自江南的降官們聯絡,所以倒也不是初次光臨。而且,同前幾天來訪的龔鼎孳一樣,陳名夏早年在江南,也是複社的一位名流。錢謙益不隻早就認識他,還同他有過密切的交往。若論舊日的情誼,比龔鼎孳還要深密一點。隻不過,對於這位老朋友的光臨,錢謙益眼下卻沒有多少熱情。因為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接觸,他明顯覺得,眼下的陳名夏已經不同以往。不錯,最初見麵時,礙於人多眼雜,加上王命在身,對方不便公然同自己攀交情、套近乎,倒也情有可原,難以深責。可是,在接下來的七八天裏,彼此還見過好幾次麵,而且有的場合隻有他們二人在場,陳名夏居然仍舊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氣,板著臉,半句多餘的話也不說,就像過去壓根兒不認識似的,這就使錢謙益覺得未免有點反常和滑稽了。不過,他是個曆經憂患、諳熟世情的人,對於這一類“蹊蹺”事兒早就司空見慣,因此也並不怎麼吃驚,更不至於憤憤不平,隻是從此也就自覺地同對方扯開距離,免得自討沒趣。

現在,頭戴紅珊瑚頂子暖帽、身穿二品補服的陳名夏已經在門前下了馬,並且揮退仆從,不慌不忙地走過來。錢謙益和王鐸——還有從隔壁及時趕出來的陳洪範和張秉貞,立即一齊拱手當胸,參差地說:“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恕罪,請恕罪!”

“噢,不敢!”陳名夏回著禮,麵無表情地說。看見幾位主人已經躬著腰,做出相讓的手勢,他就照例略一謙遜,然後昂然踏上台階,徑直往裏走去。

主人們互相擠擁了一下,隨即眾星捧月似的相跟著。這當中,又數住在隔壁的兩位——弘光政權的左都督陳洪範和浙江巡撫張秉貞,顯得分外起勁和熱情。他們一左一右地伴隨著陳名夏,並憑借這種有利的位置,喋喋不休地向貴客大獻殷勤,無非是對陳名夏一再降貴紆尊親臨照拂表示受寵若驚、感激不盡,對陳名夏的大名和才華表示仰慕已久、傾倒備至,以及希望對方今後繼續耳提麵命、不吝賜教等等。大胖子王鐸,論地位過去應當算是最高,這會兒反而被擠到後麵,隻能偶然急巴巴地幫上一句半句腔,神色之間,就未免有點尷尬和別扭。倒是錢謙益,由於心態不同,加上夜來失眠,一直有點萎靡不振,所以愈加懶得上去湊熱鬧,隻是慢吞吞地跟在後頭。

待到了西廂房,大家再度行過禮,隨即照例把客人擁上首座。不過接下來,由於王鐸對剛才那一幕顯然有氣,執意要坐在下首,不肯按既定的官階就座,於是其餘的人便出現長時間的你推我讓,最後,好不容易才陸續坐了下來。這當兒,發現陳名夏已經皺著眉毛,神色之間流露出明顯的不耐煩,大家連忙靜下來,一齊投去恭敬而期待的目光,等候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