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五年。八月初十。
預產期也將近了吧。邊享受著如歌般好聽的聲音帶來的舒適感,我細細地沉吟著。從這一世母親每日按時響起的低柔細語中,我大致了解了自己出世後所處的環境。大到國家邊境,小到後宮庭院。而現下,我隻管舒舒服服的待在這裏,一切的一切,不論好壞,等我出去再說不遲。
我打了個嗬欠,無聊的動了動已成形的小胳膊小腿,引得女子一陣低柔的輕笑:“怎麼了,小家夥?裏麵太悶了?所以沒了耐心了?”年長熟悉的聲音也在一旁笑道:“小主子莫不是急著想見娘娘了。”
女子又是一陣低笑,卻莫名的多了一縷隱隱的不安:“可是小家夥,萬一你出來後發現你不喜歡這個世界,甚至是討厭,到時你還願見我嗎,會怨我嗎?”我皺皺小鼻子,很是無賴地一攤手腳:我都還未出世,怎知是怨你不怨?
李嬤嬤在一旁勸解道:“娘娘說的哪裏話?您為小主子付出了這麼多,待小主子下了地,還不知道您打算怎麼寵他,愛他。小主子就是再不懂事,也該知道誰人待他好誰人待他不好,您就別再擔憂過甚了,倒是安心養胎方好。”
一片寂靜中,隻聽得珠簾隨風撩動,發出悅耳清脆的聲響來。女子淡淡地開了口:“嬤嬤,言公公今個來了沒?”“尚未……”又是一派安靜。感應到她隱隱的傷懷與不安,我再次踢了踢小腿。
說起來,我那皇帝老爹也是,眼看著我出生的日子就要到了,他卻一次都不曾來過。好歹還是念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倒底派了幾位禦醫前來照料——診脈的診脈開藥的開藥,忙得李嬤嬤是跑進跑出,難得休息的空兒。一個叫言生的太監來過幾回,傳了上意,無非是些教母親安心養胎,莫妄動了胎氣之類的場麵話。母親嘴上雖是不說什麼,這心裏終歸是感念的吧。
“嬤嬤,聽聞後宮的那位笑妃懷了皇子,已七個多月了?”靜雅的聲平靜地響起,嬤嬤猶豫了下:“這……”“但說無妨。”“……是,回娘娘話,已是七個月零一十六天了。”這麼大了?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麼?真真是應上了。意料之中,仍未免有些感慨。女子微微一笑:“要下雨了,嬤嬤,從今個起小心一點。”“是,娘娘,嬤嬤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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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黃昏。天際傳來隱隱的雷聲。夏季的雷雨,今天怕是躲不開了。
時限到來的如此迅速,我還尚未作出反應,一股強大的推力便從四周洶湧而來,死命地將我推擠向一個出口處。女子痛苦的呻吟在我一次重擠之下劃破了寂靜的皇後殿。我的心一緊,忙放鬆身體,使出所有的力氣,順著推力的方向蠕動。
一向做事穩重的李嬤嬤很快便找來了接生婆,指揮著幾個丫鬟來回的進出。“快,快拿濕巾子來,你,去倒盆溫水來,快!”好……痛苦的曆程……我艱難的移動,每一小點的前進都耗了我不少的氣力。然而女子的呻吟裏隱忍的痛苦讓我不敢過於分神,拚了命的探索著。
煎熬掙紮的過程……不知過了多久……
幸運的是,我很快地把握住了催生的頻率,幾個猛衝過後,突然之間四周的壓力全無,我已落入了一個充滿光亮的環境之中。周圍一片驚呼:“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個健康的皇子呢!”溫柔熟悉的女聲此刻已顯得精疲力竭:“讓我……讓我看…看……”
感到一雙溫暖的大手將我抱起,嬤嬤喜極而泣的聲音響起:“主子您看,小主子多俊呀,多像您呀,這長大了,不知會勾了多少女兒家的心去。”“是嗎…我…看看……”
感覺碰觸到了汗水沾濕的臉頰,我的心一暖:母親。原來,這種被愛全心全意包裹的感覺,這種最安心最溫暖的感覺,這種此時無論是誰都傷不了我的被保護的感覺,就是我前世無緣的母愛……這一刻,置身於這溫柔的輕撫中,我竟有了落淚的衝動。母親,母親,我的——母親。三年後。
是夜。莊嚴寂靜的大殿後。
一片朦朧的月色似水般輕漾開來,散碎在蔥鬱的樹叢間,撞開了的漣漪傾下,零星地點綴在樹叢所環繞的碧波青潭之上,樹梢的葉子不甘寂寞地輕搖,被風的絲發縈繞著,挑逗著,如其所願的引來了一陣低低的沙沙聲,若調笑般恣意。一切是這般安詳平和,我不禁放鬆了下來,攀上了亭子邊的假山,選了一個近水的位置,便不客氣地盤坐在了那塊青墨色的平石上。
支起臉頰,我抬頭與頭頂之上的那輪未滿近滿的清月對視。又見八月初十。月亮似圓非圓的日子裏,我微微的歎口氣。兩天之後,便是我取歲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