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長廊,桃花穿過青石小徑,清風拂過,枝葉簌簌,青葉飄落而下,伸手接住,瞧了瞧手中竹葉,忽而胸口用上一股衝動,雙手兩指夾著竹葉,湊到嫣紅唇瓣邊,一首悠揚笛曲緩緩傳出。雖不甚流暢,甚至斷斷續續,但依稀可辨出其中歡快的調子,幾段曲音不停反複,好似誰家稚子口中吟誦的童謠,隻可惜有曲無詞。
半曲過後,桃花再也續不上後麵的曲譜,如以往一樣,每每到了一處便再也繼續不下去,就像戛然而止的記憶,似存在似錯覺。
已經多久了?
二十年,或許更久。
恍然若失的感覺就像在心口生生掏了一個洞,不管用什麼都填不滿,而桃花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到底少的是什麼。
她懸掛在斷崖枯鬆枝頭百餘歲月,數不清度過多少春秋,隻心心念念著再見阿妹一麵,竟是連何人施法將她一身修為毀去,囚困於高崖之上都遺忘了。
自從被蛇尊帶回晉水宮後,雖說桃花有幸撿回了一條命,但修為盡毀,心脈不穩,根基大傷,除去那枯燥無味的千百年壽命,竟是羸弱不堪,隻怕與凡間尋常女子好不到哪去。
那紅鯉有心除去她已久,隻是一直忌於蛇尊怪罪而不敢動手,桃花可不止一次想過,若是哪一天紅鯉失了理智,欲至她於死地,她是否能如當初一般幸運,躲過一劫。
眼前映射出十歲女童精致妖異的麵容,帶著洶湧的狠毒。手一斜,掌心竹葉翩然落下,若遺棄的無知過往,桃花按壓住自胸口湧上來的殺意,閉上雙眼,穩住絮亂的氣息,待平靜下來後,黑眸暗沉,若那無光的夜幕。
桃花自知剛才失了方寸,不由無奈歎息道:“尊上,您給桃花選的這條路可真不好走啊。”
理了理被吹亂的發鬢,伸手輕觸發間花枝,惹得枝頭花兒微顫,桃花不再耽擱,抬步便走,卻聽得身後花叢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轉身一看,一個青衫長襟的年輕書生從花叢中滾落了出來。
年輕書生郎摔得狼狽,衣發上沾滿落葉斷枝,陳舊的青衫上四處落了被礫石枝椏撕扯開的口子,褲腳袖口上沾滿河邊泥灘的汙漬,桃花黑眸流光暗轉,認出書生是山下小鎮上的教書先生。
平日無事時,桃花倚仗蛇尊獨寵而時常偷溜下山,或扮作貌美少婦或扮作醜陋老嫗在凡間閑逛,自是對山下小鎮村落熟稔的很,誰家娶妻誰家過壽,誰家相公又娶一房妾室,誰家悍婦發飆雞飛狗跳,她都能一一道來。
這年輕的教書先生家道中落,幾番失意落第,終於承認自身德才有限,便自暴自棄般開了一家私塾,教垂鬢稚童識字斷句,不圖回報,窮的叮當響,每日都靠著街坊鄰居的接濟勉強度日。
桃花自重傷後便時常陷入夢魘被擾得徹夜不眠,意外一次扮作稚童在課堂上睡得口水直流,便常常不請自來,一來就直接倒頭就睡,叫那迂腐無趣的年輕先生罵不得打不得。
年輕先生大約二十弱冠年歲,麵容清雋倒也英俊,隻一身裝扮顯得過於酸腐氣,身上那件長衫雖整潔幹淨,卻掩不住袖口蜘蛛網一般的補丁。
桃花暗想,這長衫該是隔壁秀才家丟棄不要的舊衣裳,這書呆子日日穿著如此愛惜,雖說當了教書先生,卻看得出心有不甘的。
這書呆子叫什麼名字?好像叫什麼徐.......徐什麼來著?桃花暗自懊惱,好歹托這書呆子的福不必受夢魘困擾,卻是連對方姓名都不曾記過。
年輕先生自山坡上滾落下來摔得不輕,待晃過神來便見麵前站著一位粉衣女子,麵容姣好,正擰著眉看著自己,連忙嚇得往後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