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禦史,顧名思義是侍奉皇帝作用,負責記錄皇帝言行,並聞風奏事的史官兼監察官,天子近臣一係列職位,若受皇帝信任,都是可以拿著雞毛當令箭,很有作為的職位。跟朝臣不同,如司隸校尉就是朝臣,負責管的是京畿內的各方麵事務,光屬吏就有兩千多人,隻要司隸校尉想查辦誰,就能憑著手中官印抓捕任何一個人。
哪怕這個人是中常侍,隻要這個人在京畿;哪怕躲在皇宮裏,隻要有證據證明這個人涉案……那麼很遺憾,司隸校尉下麵的小吏就能衝到宮裏依法抓人!顯而易見,有誌氣的人都想當朝臣,而不是靠皇帝垂青的廷臣。
出宮的石板路上,麵容剛毅胡須濃密的王允已過中年,正是精力豐沛、閱曆深厚充滿行動力的大好年紀。
他頭戴專屬於禦史官的風憲冠帽,與普遍皆戴進賢冠的官員很不一樣,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起碼王允是這麼認為的。尤其是這兩年來皇帝在宮裏養的肥短巴狗,這巴狗本來就圓臉大眼睛看著神態類人,又圓圓胖胖,再戴個進賢冠跟很多官員不僅神似,還有離奇的形似……
當王允見到韓說身影時,趨步稍稍加速以緊迫態度表達最韓說這位名震朝野的大儒,上前微微作揖:“秋獲佳節諸人繁忙,未曾想韓侍中在黃門處等候,是王某來遲怠慢了。”
年近六十的韓說身子硬朗,展臂拂手示意同行,麵容帶著大儒該有的恬淡如風,和煦如暖陽的微笑:“老朽之人,因一時幸進而得居高位,勢必不能長久。此並非喜事,王子師又何必效仿庸人自作謙態?”
說話間兩人並肩而行,王允嘿嘿笑著應和等待下話,韓說抬手食指點著王允:“司徒楊賜對子師多有讚言,對我等常言卿乃國之棟梁。司徒這話老朽原本心中置疑,近來多方關切得悉子師做的好多大事,不得不佩服司徒高瞻。”
韓說誇讚,王允卻一副憂慮國事模樣:“楊公過譽,王某不過是秉持初心依法為公而已。某年十九舉吏任事,至今春秋已二十有六,幾經浮沉從未安心施政於一方,如何能擔當得起‘國之棟梁’一詞?”
不出所料的自謙,韓說緩緩說著:“當得起,要成棟梁之材,就須有棟梁之誌。胸無棟梁之心,豈會於山野之中憂慮時政利弊?何況,為國為民擎天一柱拱衛一方太平者是棟梁,那潛匿江湖之中,天傾之際能慷慨舍身而起立一方安寧者,天傾之前是否國之棟梁?”
扭頭看王允,韓說微笑著:“六年前蔡伯喈蒙難途徑太原時,因刺客之故,子師前後可沒少奔波;伯喈臥病陽曲霍亭時,子師與伯喈暢談國政、時弊,雖隔六年,子師當年之舊策,猶可解今愁啊。”
這下王允不淡定了,麵露詫異神色,眨眨眼睛頗有些不以為然道:“未曾想當初落魄時的狂言,也讓蔡公傳到了韓侍中這裏。”
“這可誤會伯喈了,說此事者非是伯喈,而另有其人。”韓說抬手撫須,笑吟吟看著王允,似乎就讓王允來猜這個人。
王允一臉狐疑,眉頭微皺:“當時亭中屋舍之中,僅有某與蔡公,再無第三人。韓侍中今日卻說非伯喈所傳,那……此事真讓人費解,還請韓侍中開解其中迷障。”
“嗬嗬,當時奉茶小童至今猶記在心,王子師卻已健忘,世事不定呀!”韓說說著,見王允臉色由驚詫、恍然、猜疑、再驚詫之間變動,自顧自說著:“那小童已拜入蔡伯喈門下,昨夜與老朽月下暢談,言語之中提及你王子師,且多有推崇之意。正因如此,老朽才想為這忘年知己出些許力氣。”
王允餘光中,可以看到韓說不同以往的眼神,頗有一種你不讓如願,我也不會讓你如願的架勢。
六年前的蔡邕因遭難,當時黨錮正烈,蔡邕一家這時吸引天下人注意,沿途豪族多參與保護,王允受輿論裹挾為蔡邕前後奔走也是正常。就因為王允幫過自己,蔡邕就要把魏越拋給王允,這種想法在韓說看來是不可取的,起碼他站在魏越的角度來看,是不可取、無法接受的。
人家王允又不是蔡氏子弟,又沒有在蔡氏門下學過什麼技藝,難道就因為當初因為時政問題聊得比較開懷,就把弟子的前程一股腦拋過去?
昨夜聽魏越提及這方麵的事兒,韓說不得不敲打敲打王允,點出棟梁之材的判斷依據:這個蔡邕的弟子你要收下,他是我的忘年交,別管蔡邕那檔子事,我保你成為今後的國之棟梁,你發跡後也要給出一樣的機會。
這下王允遲疑了,隻能微笑著表示有意思,要見見蔡邕的這個門人。
這種‘國之棟梁’的讚許是不能亂用的,現在的國之棟梁楊賜今天稱讚王允是明日的國之棟梁;那明日的棟梁王允就要誇楊賜的某個子孫是後日的國之棟梁……這是一場簡單到極致,又複雜到沒邊的遊戲。
這個遊戲是天堂難度還是地獄難度,就看你出生時持有的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