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曲式的奴隸主義,以恫嚇轉動懦夫們的舌頭,於是懦夫們言不由衷,表裏不一,變得像衣物一樣,在家庭主婦手中被任意攤展、折疊。

佝僂式的奴隸主義,假其他國家的法律治理本民族。

奸猾式的奴隸主義,給王子頭上加國王的冠冕。

黑暗式的奴隸主義,任意侮辱加害罪犯的無辜兒子。

奴隸主義從屬於奴性,是一種慣性力量。

我跟著一代一代人奔走漫遊,當我感到疲倦,並懶於觀看民族的行列時,便獨自坐在黑影密布的河穀,那裏隱藏著昔日的幻夢,那裏孕育著未來的靈魂。在那裏,我看到一個消瘦的人影,它凝視著太陽踽踽孤行。我問:

“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它答道:“我名叫自由。”

我又問:“你的子女何在?”

它說:“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一個死於狂症,一個尚未出生。”

話音未落,它便隱沒在雲霧之中。

被囚禁的君王

被俘的君王,你別難過!你在監牢裏並不比我難熬。

威嚴之父,跪下吧!你堅強些!災難臨頭,驚慌失措,這是胡狼的特長。君王被囚,隻有蔑視監牢及獄卒,才最光彩。

有誌的青年人,讓你的心平靜一點!你瞧瞧我,我像你一樣,身居籠中,也是一個奴隸。我們之間的差別,隻不過在於我常做噩夢,而這噩夢卻害怕與你接近。

你與我都被趕出了祖國,遠離了親人故友。且莫心神不安!像我這樣,忍受那無邊的痛苦,嘲笑那些在數量上勝過我們,而意誌遠不如我們堅強的懦夫吧!

人們丟失些充耳不聞的聾子,喊叫、喧鬧又有何用?

在你之前,我也曾對著他們的耳朵高聲呐喊,但除了人影之外,什麼也沒有喊住。我像你一樣,仔細觀察過他們的各個階層。我發現,他們都是膽小鬼、可憐蟲;他們隻敢在戴鐐銬的人麵前,耀武揚威,在被囚禁者麵前趾高氣揚。

專橫的君王,你看看監牢周圍的人們,仔細端詳一下他們的麵孔,他們多像你的沙漠中的下等臣民!他們中間,有的人像兔子一樣膽怯,有的人像狐狸一樣狡猾,有的人像蛇蠍一樣狠毒。但是,他們之間,誰也不具備兔子的安詳,狐狸的聰明,毒蛇的智慧。

君王,你看哪!這個髒得像豬,可他的肉不能入食;這個壯如水牛,但他的皮沒有用途;那個像匹蠢驢,可卻用兩腿走路;那個似烏鴉,然而隻在廟中啼叫;那個像孔雀,賣弄風騷,隻可惜長著一身假羽毛。

威嚴的君王,你看哪!你看看那些宮殿、學院,盡是些窄狹的巢窩,可是住在裏麵的人們,卻為遮陽堅壁而欣喜,因看不到天上繁星而自豪。那全是黑夜的洞穴,青春之花在它的陰影下凋謝,愛情之火在它的角落裏熄滅,美好夢想在那裏化為青煙。那是一種奇特的地道,在那裏,幼兒床鋪靠著臨死者的病榻搖動,新娘的床竟然挨近停屍的靈台。

尊貴的俘虜,請看看那些寬敞的大街、狹窄的小巷,盡是些難以穿行的山澗河穀,彎道上盜賊埋伏,險穀旁叛徒隱蔽。那是各種欲望爭鬥的戰場。靈魂在那裏廝殺,但不用寶劍;靈魂在那裏相咬,但不用犬齒。那是充滿恐怖的森林,林中棲息著一種動物,外貌溫馴,尾巴散香,頭角光亮,其法律變得殘酷,其傳統變得更奸詐;至於它的君王,則並非你的匹敵——雄獅,而是一種奇怪動物:鷹鉤嘴,鬣狗爪,生著蠍子舌頭,常像青蛙鼓噪。

被囚禁的君王,我在你那裏站了許久許久,在你麵前絮絮叨叨。我願以靈魂將你贖回。但是,他,一顆被囚禁的心,自認為是被廢黜了的君主;他,一個被囚禁的靈魂,自感與那些囚徒更親近。你就寬容那位青年人吧!豈不知他咀嚼話語,以充饑腹;他吮吸思想,以潤渴腸。

嚴厲的君主,再見吧!即使不能在這個奇怪的世間相會,也定在魔影世界見麵,因為那裏是亡靈聚會的地方。

十字架上的耶穌

寫在受難的禮拜五

今天及每年的今天,人類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站在曆代幽靈麵前,眼裏噙著淚水,了望基勒吉爾山,遙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白晝過去,夕陽西沉,人們跪在山腳下的偶像前,又開始頂禮膜拜。

今天,思念之情將普天下基督教徒的靈魂引向耶路撒冷。他們一排排站在那裏,指點著自己的前胸,凝視著頭戴芒刺桂冠的人影,隻見那人影伸展雙臂,在死亡幕幔之後,靜觀生命的淵源……但是,夜幕並未垂落在今日舞台上,於是,基督徒們又成群結隊地裹著愚昧、呆鈍之被,在遺忘的陰影下側臥入睡了。

每年的今天,哲學家離開他們那黑暗的洞穴,思想家棄離他們那寒冷的茅屋,詩人走出他們那幻想的幽穀,紛紛來到山上,肅然站立,默不作聲,洗耳恭聽一位青年的聲音。那青年指著殺人者,說:“聖父啊,寬恕他們吧!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然而寂靜壓倒了光明,致使哲學家、思想家和詩人又將靈魂埋在了古書堆裏。

婦女們的熱心於生活的歡樂,酷愛華飾盛裝。今天,婦女們走出家門,去看望站在十字架下的那位女子。但見那女子痛苦不堪,就像一株細小的樹苗,麵臨寒冬風暴,前俯後仰,搖擺不止。於是,婦女們走近她,但聽她在呻吟抽噎。

青少年們隨著歲月潮流,來到陌生之地。今天,青少年們回頭望去,但見一位瘦弱女孩子,正用她的淚水為一個頂天立地大漢洗滌腳上的血跡。當他們看厭了這種景象時,便匆匆笑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