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體魄健壯、肌肉豐滿的青年人,從我麵前走過,他低聲吟唱道:“愛情是一種願望。它與我們形影不離,將人們的過去、將來與我們的現在連接起來。”
一位神情淒愴的婦女,走過我的麵前。她歎了口氣,說:“愛情是一種致命毒素,地獄裏的黑蛇吞食了它,將它噴灑在天空,爾後附在露珠上而降下;幹渴的靈魂喝了這種有毒露水,醉一時,醒一年,然後永遠死去。”
一位麵似桃花的少女,打我麵前走過。她笑眯眯地說:“愛情是多福河之水,晨光新娘將之注入強健的靈魂裏,讓靈魂升騰,凝聚在夜空繁星麵前,沐浴在白晝陽光之中。”
一位身穿黑衣衫的長須男子,從我麵前走過。他滿麵愁容地說:“愛情是一種愚昧,隨青春到來而來,伴青春逝去而消。”
一位麵孔英俊、容光煥發的男子,從我麵前走過。他興高采烈地說:“愛情是一門高深學問,擦亮了我們的眼睛;神靈看到的,我們也看到了。”
一位盲人走過我的麵前。他用手杖探路,邊走邊痛哭流涕地說:“愛情是一團濃霧,將心靈層層圍住,遮掩了大自然的如畫美景,使人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岩石間晃動,聽到的隻是深穀傳來的自己呐喊的回聲。”
一位抱著六弦琴的小夥子,打我麵前走過。他邊走邊哼著小調:“愛情是一束神奇的光,照亮了人的感官,使人看到世界是行進在綠色草原上的一支隊伍,使人悟出人生是白日裏的夢幻。”
一位駝背老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從我麵前走過。他的雙腿似乎有了毛病,顫顫巍巍地說:“愛情是墳墓裏的僵死屍體,永恒世界中的靜止靈魂。”
一個五歲孩子從我麵前走過。他蹦蹦跳跳,拍著手,笑著叫道:“愛情就是我爸,愛情就是我媽。天下懂得愛情的,隻有我爸和我媽。”
白日裏,人們走過廟門前,個個都按自己的理解談論愛情,人人都想揭開生命的秘密,無不暢談自己的心願。
夜來臨,不見行人來往,但聽廟裏傳出這樣的話音:“生命是兩個一半:一半僵死不動,一半熾熱燃燒;愛情就是那盛燃的一半。”
我邁步走進廟門,雙膝下跪,頂禮膜拜,虔誠祈禱,大聲呼喊:
“上帝啊,請把我化為火神之食,請將我變為聖火之餐。阿門。”
夜
情侶、詩人、歌手的夜!
影像、靈魂、幻想的夜!
渴望、鍾愛、思戀的夜!
巨人,你站在傍晚烏雲與黎明新娘之間,恰似鶴立雞群。你腰掛鋒利寶劍,頭戴月光冠冕,身披靜夜長衫,睜千隻眼注視生命深淵,側萬隻耳傾聽死神吟歎。
夜,你是黑暗,使我們看到了天上的燦爛光輝;白晝光明,卻用大地的陰影將我們遮掩。
夜,你是希望,在無邊的恐懼麵前,是你掀開了我們的眼簾;白晝虛幻,在度和量分明的世界裏,卻使我們像瞎子一樣受煎熬。
夜,你從容鎮靜,以沉默寡言揭示天上靈魂的奧秘;白晝喧鬧,用大聲吵嚷激發天涯淪落人的精神力量。
夜,你無比公平,總將弱者的美夢與強者的意願攏集在困神的懷抱之中。
夜,你是仁慈之神,用無形的手指讓不幸者合上眼,隨將他們的靈魂帶往溫和人間。
在你藍色的衣褶裏,愛慕者們傾吐自己的心緒;在你沾滿露珠的雙腳上,寂寞者們揮灑自己的淚滴;在你那散發著河穀幽香的手心裏,異鄉客留下自己的記憶。你是愛慕者的良朋;你是孤獨者的親人;你是異鄉客的夥伴;你是寂寞人的摯友。
詩人的情感,在你的身影下匍匐;聖哲的靈魂,在你的雙肩上蘇醒;思想家的才智,在你的發髻裏蠕動。你是詩人的遞詞者;你是聖賢的啟迪人;你是思想家的傳授師;你是觀察家的提示神。
當我的心厭惡了人類,我的眼懶於再看白晝的時候,便向遙遠的曠野走去;因為那裏棲息著先人的靈魂。
在那裏,我看見一個黑色龐然大物,生著千隻腳,信步在平川、幽穀。
在那裏,我定神凝視幽暗處的眼睛,側耳傾聽無形翅膀拍擊,伸手觸摸寂靜之神的衣領。
在那裏,我麵對陰森夜幕,不時自我鼓氣壯膽。
在那裏,我看到一個巨大身影,聳立田地之間,頭頂雲朵,身裹霧幔,傲視太陽,戲弄白天,蔑視跪在偶像前熬眼的信徒,斥責身臥錦緞的君王,怒目盯著盜賊的嘴臉,忠實守護在孩童枕邊;為煙花女的微笑而悲痛垂淚;因情侶的啼哭而頓綻笑顏;借你的雙手,高高舉起胸懷寬廣的大丈夫;假你的雙腳,狠狠踢開心胸狹窄的怯懦漢。
在那裏,我看到了你,你也看到了我。你威嚴,你是我的慈父;我夢想做你的兒子,拆除你我之間的屏障,撕毀你我臉上遮罩的猜疑麵紗。你向我傾吐了你心頭秘密;我向你訴說了我的靈魂希冀。你的威嚴化成了比鮮花更美、比蜜語更甜的歌聲;我的恐懼變成了比鳥兒安詳、可愛的柔情。你把我高高舉過頭,讓我坐在你的肩膀上。你教我放眼遠望,洗耳恭聽,侃侃敘談。你教我愛人所不愛,你教我恨人所不恨。你用手指撫摩我的頭,於是,我的思想縱橫馳騁,化為江河,衝走凋草敗葉;你用雙唇親吻我的靈魂,於是,我的靈魂輕輕搖動,化為火炬,熾燒怒燃,吞沒枯枝朽木。
夜,我與你形影不離,直到我變得和你一模一樣。我愛你呀,因為你我口味相投。我了解你啊,變成了你的縮影。你在我那黯淡的心中,布滿了耀眼的繁星。夜幕垂降,鍾愛之神將群星點綴在蒼穹;晨光初照,恐懼之神又將繁星收攏。我心中有一輪圓月,時而閃現在烏雲密布的天上,時而出沒於充滿夢幻的曠野。我那不眠的靈魂何其平靜,它道出了敬慕者的心願,聽到了崇拜者祈禱的回聲。我的頭周圍有一層神奇的外殼,臨死者的喉鳴聲將之撕裂,返老還童者的歌聲又把它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