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我像你,人們會揣測我因此而自豪;而他們,則因自己像火,引以為榮。

我像你,我倆都是無辜的被告。

我的性情、愛好、品格和夢想,無不像你。

我像你,雖然我沒有金色雲霞桂冠。

我像你,雖然晨姑沒給我的衣服繡上金邊。

我像你,我身上沒有裹著雲漢。

我是連綿、舒展、寂靜、紊亂的夜。我的黑暗沒有開頭,也沒有終點。當人們的眼睛裏閃爍著歡悅光芒站起來時,我的靈魂卻淒楚黯然,升入雲天。

夜,我像你;但是,我的黎明不會降臨,直至笑迎大限。

神女

神女,你想把我帶到何方?

穿山越嶺,道路崎嶇,荊棘叢生,可使我們身登九天,心入深淵。我跟隨著你,要走到何月何年?

我扯著你的衣角,宛如孩子跟著母親。我跟在你的身後,忘卻了自己的幻夢。我望著你那羞花容貌,對周圍晃動的人影一概視而不見,隻覺得你有一種無形力量,將我緊緊牽引。

神女,請稍停片刻,讓我仔細看看你的容顏!我走累了。這路途多麼艱險,我的心兒為之震顫。歇歇腳吧!我們已來到三岔路口,這是生與死的界限。我決不再前進一步,除非弄明你的意願。

神女,請聽我說。

昨天,我還是一隻自由的小鳥,展翅翻飛在湍湍溪流之上,鼓翼翱翔在廣闊雲天之間;暮色蒼茫,我高棲枝頭,極目眺望太陽神在傍晚建造、又於落山前搗毀的彩霞城郭裏的廣廈、宮殿。

我像思想、意念,獨自馳騁在地北天南,飽嚐生活的美妙與歡樂,尋覓世間的奧秘與憂煩。

我又似夢幻,輾轉奔波在夜幕之間,穿過窗子縫隙,來到熟睡少女的繡榻,戲逗她們那天真的情感。爾後坐在老年人的床邊,洗耳恭聽他們訴說真誠的心願。

神女,我今天遇到了你。我因吻過你的手而中毒,成了你的一名俘虜,拖著沉重的枷鎖,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成了一條醉漢,仍想喝那奪去我的理智的醇酒,還要親吻抽打過我的麵頰的手掌。

神女,請停一停!我的體力已經恢複,我也已砸斷了沉重的鐐銬,摔碎了斟滿酒的杯盞。你想讓我做什麼,要把我帶到何方?

我已經恢複了自由。難道你想讓我變成一位自由夥伴:傻眼死盯著太陽,徒手抓火而不發顫?

我再次打開我的心扉。難道你想陪伴一位消磨時光的青年——白日,似蒼鷹盤旋、翱翔在大山之間;夜晚,如猛獅雄踞在沙漠莽原?

你可滿足於一個男子的愛慕——他把愛情看成朋友,拒絕將之當作聖賢?

你可滿足於一顆狂愛之心——它既不屈從,也不怕火煉?

你可滿足於一顆柔韌的心靈——它在風暴麵前搖動,但不被折斷;它伴隨風而狂舞,但不會被連根拔起。

你希望我成為一個既不奴役人,又不被人奴役的人嗎?

這是我的手,請用你那嫩白的手輕搖!這是我的軀體,請用你那柔軟的雙臂擁抱!這是我的嘴,請你深深一吻,時間要長,切莫作聲。

自盡之前

昨天,我心愛的女子坐在這寂靜的房間裏。

她頭靠著柔軟的玫瑰色錦枕,用這隻水晶杯飲著摻香料的美酒。

這都是昨天的事。昨天是夢幻,一去不複返。

今天,我心愛的女子已奔向遙遠、空蕩、荒蕪、寒冷的地方,那裏被稱為空曠淡忘園。

我心愛的女子的指紋仍然留在水晶鏡子上,她那濃鬱、芳香的氣息依舊存在我的衣褶裏,她的話音依然在我房間裏回蕩。但是,我心愛的女子卻早已奔向遠方,那裏被稱為淡忘園;至於她的指印、香氣、魂影,則將留在這個房間,直到明天。那時,我將打開窗子,請來風神,刮走美女留給我的全部贈品。

我心愛的畫像依舊掛在床邊;她寫給我的情書,仍然存放在鑲嵌著瑪瑙、珍珠的銀盒子裏;她送給我作愛情信物的金黃額發,一直放在麝香村裏的錦囊裏邊。所有這些,均放在原地,等待著明天。當東方透出黎明曙光,我將打開窗子,讓風神顯威,把這一切帶到黑暗中去,帶到啞神棲身的地方。

青年朋友們,我心愛的女子就像你們心上的女子一樣,她是一位罕見的女性,造物主賜予她鴿子般的溫柔馴從,毒蛇般的反複無常,孔雀般的妖豔嫵媚,豺狼般的凶狠殘暴,白玫瑰般的豐潤多姿,黑夜似的陰森淒迷,外加一把炭灰,一勺海水泡沫。

童年時代,我便認識了那位心愛的女子。我伴著她奔跑嬉戲在田野裏;我抓著她的衣角漫步在大街上。

少年時代,我認識了她,在字裏行間找到了她的形象;在天空的烏雲間,看見了她的身影;從溪水淙淙聲裏,聽到了她那悅耳的歌聲。

青年時代,我認識了她。我和她對坐暢談,征詢意見,交流心底秘密,傾吐肺腑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