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昨天。昨天是夢幻,一去不複返。今天,她已奔向遙遠、空蕩、荒蕪、寒冷的地方,人稱之曰淡忘園。
我心愛的女子名叫生命。
生命是一位窈窕淑女,令我們神魂為之傾倒。她給我們許下許多願:假若不能兌現,我們的耐心,便會雲消霧散;倘使忠於諾言,我們便永不知厭倦。
生命是美女,用情人的淚水沐浴,以仇敵的鮮血當香水灑身。
生命是美女,身著白晝為表、黑夜襯裏的衣衫。
生命是美女,樂意以人心為友,但不願與之結為終身侶伴。
生命是娼妓,誠然標致;但是,誰與她共枕,必定厭惡她那妖豔容顏。
同胞們
同胞們,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你們想要我為你們建造用空洞諾言堆砌、用花言巧語裝飾和用美夢蓋頂的宮闕、殿堂,還是要我搗毀騙子、懦夫所建之物,拆除偽君子、壞蛋矗立起的樓宇?
同胞們,你們究竟想要我做什麼?
要我像鴿子一樣咕咕鳴叫,以便使你們高興,還是學雄獅怒吼,僅僅取悅於我自己?
我已經對你們唱過歌,而你們卻沒有手舞足蹈;我已在你們麵前哭號過,而你們也未曾流淚。莫非你們想要我同時吟唱、號啕?
你們的神魂餓得抽搐,而知識的麵餅比山穀裏的石頭還多,你們為什麼不吃?你們的心靈渴得發抖,而生命的甘泉像溪水一樣,流淌在你們的住宅四周,你們為什麼不喝?
海潮有漲有落,月有陰晴圓缺,時有春夏秋冬。而真理既不消退,也不變化,你們為什麼試圖醜化真理的麵目?
我在寂靜的夜裏曾呼喚你們,以便讓你們觀賞圓月的壯美和星辰的威嚴,而你們卻從臥榻上驚懼而起,手握寶劍長矛,高聲大喊:“敵人在哪兒?讓我與他拚殺!”天亮之前,敵人帶著兵馬來了,我再喊你們,你們卻沒有起來,依然深深沉浸在幻夢裏。
我對你們說:“同胞們,來吧,登上山頂,我要讓你們看看世上的王國。”你們回答說:“我們的父輩祖輩生活在這穀地裏,他們死在穀影下,埋在山洞中。我們怎好離開這裏,到他們沒去的地方去呢?”
我對你們說:“讓我們到平原去,我要讓你們看看金礦和地下寶藏。”你們回答道:“平原上潛伏著盜賊和劫匪。”
我對你們說:“來呀,我們一起到海邊去,大海送來許多福利。”你們回答說:“浪濤喧囂會使我們驚魂失魄,水深莫測會吞沒我們的肉體。”
同胞們,我原本愛你們,而這種愛害了我,也沒有給你們帶來好處。如今,我厭惡你們了;這種厭惡是洪水,隻會席卷枯枝,僅僅衝垮危房。
同胞們,我曾同情你們的軟弱,而這種同情卻使軟弱者變多,使懶散人數大增,於生活毫無益處可言。如今,我看到你們的軟弱,我打心靈深處厭惡、蔑視,禁不住周身顫抖。
我曾為你們的卑躬屈膝而哭泣,禁不住淚水潸然流淌,清澈如同水晶。但是,我的淚流並未洗刷掉你們那厚厚的泥垢,卻衝走了我的眼膜;未能潤濕你們的頑石般胸膛,反而溶化了我心中的焦慮。如今,我麵對你們的病痛放聲大笑,這笑聲如同暴風雨到來之前的驚雷。
同胞們,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你們想要我把你們帶到平靜的水池邊,照一照你們的麵容嗎?那麼請跟我來,看看你們的麵孔是何其醜陋吧!
來吧,仔細觀看一下吧!心裏恐懼會令你們的頭發變得灰白,熬夜會使你們的眼睛變得像黑窟窿,膽怯會把你們的麵頰揉搓得像滿是皺折的抹布,死神會把你們的嘴唇吻得像發黃的秋葉。
同胞們,你們對我有什麼要求?你們對生活有什麼要求?而生活已不再把你們當作它的兒女。
你們的靈魂在算命先生、巫師術士的手心裏顫抖,你們的肉體在暴君、劊子手的犬齒間戰栗,你們的國家在敵人和征服者的腳下打戰,你們有何希望麵對太陽而站?
你們的寶劍已在鞘中生鏽,你們的長矛折斷了頭,你們的盾牌被埋在土裏,你們怎能上戰場殺敵?
你們的宗教是假裝神聖,你們的今世是詭稱冒充,你的來世是煙雲掠空。既然死亡是不幸者的安樂所在,你們為什麼還要活著?
生命是一種意誌,伴陪著青春年少;生命是一種勤奮,緊緊與壯年相隨;生命是一種智慧,總是跟從著老年。你們呢,同胞們,你們生來就已老朽無能,繼而頭腦變小,皮膚收縮,竟變成了一群在爛泥裏滾爬、相互投石的頑童。
人類是一條水晶河,夾帶著大山的秘密,奔騰歌唱著注入大海。你們呢,同胞們,你們卻是臭沼澤地,那裏蛆蟲遍生,毒蛇橫行。
心靈是一柄神聖熾燃的藍色火炬,吞噬幹柴,借風壯勢,照亮神的麵孔。而你們的心靈,同胞們,卻是灰燼,又被暴風揮撒在山穀中。
同胞們,我厭惡你們,因為你們不喜歡尊榮、莊重。
我鄙視你們,因為你們不敬重你們自己的心靈。
我敵視你們,因為你們與神為敵,而你們自己全然不知,無動於衷!
我們與你們
我們是憂愁之子,你們是歡樂之子。
我們是憂愁的兒子,憂愁是神靈的身影,神靈不在邪惡身旁滋生。我們生有痛苦的心靈;痛苦巨大,小小心靈無地可容。歡樂的人們哪,我們嚎哭,我們悲痛。誰用自己的眼淚洗澡,他將永遠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