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點點頭,目不轉睛地望著詩人那蒙蓋著死亡麵紗的臉孔,緩慢地說:“不,不!他在世時,身影遊遍全國,芳香播滿蒼穹,而我們卻輕視他;如今,他死了,我們倒要給他嘉譽美名,這樣,神靈會奚落我們,草原神女、河穀仙子也會譏笑我們。我們就把他埋葬在這裏吧,讓他懷抱吉他,靈魂歸天。誰想慰藉他的在天之靈,請到他家去,告訴他的兒子,就說國王忽視了他,致使他孤獨寂寞,慘淡終生。”

說完,國王四下環顧,問道:“印度賢哲何在?”

賢哲走上前來,說:“國王陛下,我在這兒。”

國王說:“賢哲先生,請你告訴我,神靈還會讓我托生成國王,讓我再轉為詩人,降臨到這個世界上嗎?神靈會將我的靈魂俯著在一位偉大王子的軀殼裏,把詩人的靈魂注入一位蓋世詩人的體軀之中嗎?自然法則會讓詩人在永恒世界麵前停下腳步,令他以生命賦詩,也使我有幸向他饋贈禮品,讓詩人賞心悅目嗎?”

賢哲回答道:“靈魂所期望的一切,均會如願以償。冬去春來的規律,將使你複生為顯赫君王,使他再托生成卓越詩人。”

國王笑逐顏開,精神抖擻,隨後朝王宮走去,邊走邊思考著印度賢哲的話語,自言道:“靈魂所期望的一切,均會如願以償。”

公元1912年。埃及開羅。

明月初升,銀白色的光帶遍灑全城。國王依坐在宮殿陽台上,望著清澈的夜空,思考著經過尼羅河畔的代代先人,探究著獅身人麵像前曆代帝王和開拓者的功業,檢閱著為時代所驅使由金字塔擁向阿布丁宮的群眾隊伍。

當他的思想範圍逐漸擴大,歡夢舞台漸次展開時,回頭望了望坐在身後的朋友,說:“今夜,我頗想欣賞一下詩歌,請你給我唱幾首呀!”

朋友點了點頭,隨即唱起一位蒙昧時代的長詩。國王打斷歌聲,說:“唱首更新的嘛!”

朋友再點頭,唱起一位跨時代詩人的作品。

國王又打斷,說:“更新的……更新的!”

朋友點頭,又唱安達魯西亞二重韻詩。

國王說:“請給我們唱首現代詩吧!”

朋友手撐額頭,仿佛欲呼來現代詩人的全部作品。片刻之後,他容光煥發,開始唱起一首幻想詩,其韻味神奇,詩意細膩新穎,比喻妙趣橫生,令人神醉心傾。

國王望著他的朋友,喜不自勝,隻覺得一隻無形之手正把他拉向遙遠的地方。他問道:“這首詩出自何人手筆?”

朋友說:“係詩人巴勒貝克所作。”

詩人,巴勒貝克!兩個陌生的字眼在國王耳際裏翻騰,一種模糊而清晰、穩固而薄弱的形象在他心中油然生成。

巴勒貝克,詩人!兩個陳舊而新穎的語彙,使被遺忘了的畫麵重新回到了國王的心間,喚醒了國王胸中沉睡了的記憶,在國王的眼前,用近似雲霧般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幅畫麵:青年詩人抱琴靜臥草叢,王公大臣、將領、祭司靜默地肅立在四周……

如同晨來夢隱那樣,這種景象在國王眼前突然消逝了。國王站起身來,雙臂合抱胸前離去,口中念叨著先知的訓詞:“你們本是死者,上帝使你們複活,然後又讓你們死去,再次讓你們活過來,之後讓你們回到上帝那裏去。”

國王回頭望望朋友,說:“我國有巴勒貝克這樣的詩人,使我們感到欣慰。我們將永遠祭悼他,尊崇他。”稍停片刻,又低聲說:“詩人是飛鳥,具有獨特長處,從天而降,來到這個世界歌唱;假若我們不尊重它,鳥兒會展翅高翔,飛回故鄉。”

夜,過去了,天空脫下了它那鑲嵌著繁星的華麗服飾,換上了用晨曦織成的淡雅衣衫;國王的靈魂蹣跚搖擺在萬物奇景與生命秘密之間。

口蜜腹劍

秋天,黎巴嫩北方一片金黃。一日清晨,圖拉村民聚集在教堂周圍,相互詢問、交談著有關法裏斯·拉哈勒突然出走的消息。法裏斯丟下他那剛剛過門六個月的年輕妻子,奔向了隻有上帝才知道的遙遠地方。

法裏斯·拉哈勒是本村的長老和頭領,這是他從父親、祖父那裏繼承來的職位。雖然法裏斯方二十七歲,但卻贏得了鄉親們的由衷尊敬和愛戴。去歲仲春,他和蘇珊·白爾卡蒂結婚時,人們爭相祝賀,說:“多麼有福的小夥子!年齡不滿三十,便得到了人們今世向往的一切!”

但在那天清晨,圖拉村民剛剛醒來,便聽說法裏斯長老帶著所有的錢,騎著馬,未向一位親屬告別,就離開了村莊。鄉親們紛紛揣測,互相詢問,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離別村民,拋下新娘、家園住宅、田地、葡萄園而遠走高飛。

黎巴嫩北方的生活,近似於另一種意義的社會主義。出於現實主義的天然傾向,那裏的人們同甘苦共患難;村裏一日發生什麼事,居民們便聚而研究情況,商討對策,事事如此。

正是這個原因,圖拉村民拋開他們的日常活計,聚集在教堂四周,就法裏斯·拉哈勒出走交換意見。

就在這個時候,村上的牧師胡裏·艾斯泰凡垂頭喪氣地朝他們走來。人們靠近他,探問究竟,但他總是揉搓手,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牧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