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先生,你不懂的,說出來你也不明白。總之,總之……”
“那麼,我沒有遭他們的毒手,就全是你們二位的力量羅!”
“不敢!不過,先生……”
轎夫首先謙恭了一陣,接著,便說出他的實心話來了。他說:他們倆,年輕時也是曾幹過來那截山的勾當,這事,在沿山一帶的居民看來,是並不見得怎樣不冠冕的。不過因為他們膽子小,良心長,而且不久又成了家眷,所以才洗手不幹了。種田,有空抬抬轎。近年來,因年歲壞,孩子多,田租和轎租重得厲害,一天比一天不對勁了。他們本想從新來幹一幹那舊把戲的,不料一下子就遇了我。他們說:他們開始獲得了人類的同情;我憐憫他們,我答應介紹他們當警察,所以他們才肯那樣地忠心對我。
“啊……”
我悠長地噓了一口冷氣,汗滴滲地從背脊上流了出來。我僥幸我的一時的欺騙竟成功了。同時,我又對我自己的這種卑怯的欺騙行為,起了不可抑止的憎惡!是啊,我現在是比他們當強盜的人還不如了;他們有時還能用真誠,還能懺悔他們的“過錯”,而我呢?我,我卻隻能慢慢地把頭兒低下來。
轎夫還悔恨般地說了好些過去故事,之後,又加重了我那介紹他們去當警察的要求。他羨慕著警察生活,每月清落十元錢,有時還可以拿起木棍子打鄉佬……
“先生,那,那才安逸啊!”
不到一會,買豬肉的也回來了。在樣樣菜都離不開辣椒的口味之下,吃完了晚飯;轎夫和老板娘便在煙榻上鬼鬼祟祟地談論起來。最初是三個人細細地爭執,後來又是老板娘歎氣聲,轎夫們的勸慰聲……天色漆黑無光了,我便點著一盞小桐油燈首先進房門去睡覺。
解開衣服,鑽進薄被裏,正要熄燈的時候,突然又鑽進來了一個人。
“誰呀?”我一下子看明白是老板娘的女兒,但我卻已經煞不住的這樣問了。
她不作聲,低著頭靠近床邊站著。
我知道這是轎夫們和老板娘剛才在煙榻上做出來的玩意,然而,我卻不能夠把它說明。
“姑娘,我這裏不少什麼呀,請便吧!”我裝做糊塗地。
她仍舊不動。半晌,才忸怩地說:“媽,她叫我來陪先生的。”
“啊!”我的臉發燒了,(雖然我曾見過世故)“那麼,請便吧!我是用不著姑娘陪的!”
她這才匆匆地走出房門。我趕去關上著房門的閂子之後,正聽到外麵老板娘的聲音,在責罵著女兒的沒有用:
不知道家裏的苦況,不能夠代她籠絡客人……
這一夜,因了各種事實的刺激我的腦子,使我整夜的瞪著眼不能入夢。
然而,最主要的還是明天;到了祁陽,我把什麼話來回答轎夫們呢?
三、一座古舊的城
穿過很多石砌的牌坊,從北門進城的時候,轎夫們高興得要死。他們的工程圓滿了。在龐雜的人群中,抬著轎子橫衝直闖,他們的眼睛溜來溜去的盡釘在一些拿木棍的警察身上。
是啊!得多看一下呀!見習見習,自己馬上就要當警察了的。
“一直抬到公安局嗎?先生。”
“不,”我說,“先找一個好一點的客棧,然後我自己到公安局去。”
“唔!”轎夫們應了一聲。
我的心裏沉重地感到不安。我把什麼話來回答他們呢?我想。朋友是有一個的,可是並不當公安局長。然而,也罷,我不如就去找那位朋友來商量一下,也許能夠馬馬虎虎的搪塞過去吧。
轎子停在一個名叫“綠園”的旅館門口。交代行李,開好房間,我便對轎夫們說:
“等一等啊,我到公安局去。”
“快點啦!先生。”
問到了那個街名和方向,又費了一點兒周折,才見到我的朋友。寒暄了一回,他說:
“你為什麼顯得這樣慌張呢?”
“唔!”我說,我的臉紅了起來。
“我,我有一件小事情……”
他很遲疑地釘著我。於是,我便把我沿途所經過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他不覺得笑起來了:
“我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為了兩個轎夫,我同你去應付吧。”
兩個人一同回到客棧裏:
“是你們兩個人想當警察嗎?”
“是的,局長!”轎夫們站了起來。
“好的。不過,警察吃大煙是要槍斃的!你們如果願意,就趕快回去把煙癮戒絕。一個月之後,我再叫人來找你們。”
“在這裏戒不可以嗎?”
“不可以!”
轎夫們絕望了。我趁著機會,把轎工拿出來給了他們;三塊錢,我還每人加了四角。
轎夫們垂頭喪氣地走了。出門很遠很遠,還回轉來對我說:
“先生,戒了煙,你要替我們設法啊!”
我滿口答應著。一種內心的譴責,沉重地懾住了我的靈魂,我覺得我這樣過分地欺騙他們,是太不應該了。回頭來,我的朋友邀我到外麵去吃了一餐飯,沿城兜了一陣圈子,心中才比較輕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