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電網外(1)(1 / 3)

風聲又漸漸地緊起來了。

田野裏,遍地都是人群,互相往來地奔跑著,談論著,溜著各種各色的眼光。老年的,在懷疑,在驚恐!年輕人,都浮上了曆年來的印象;老是那麼喜歡的,象安排著迎神集會一般。

王伯伯斜著眼睛瞅著,口裏咬著根旱煙管兒,心裏在轆轆地打轉:

“這些不知死活的年輕人啊!”

想著,大兒子福佑又從他的身邊擦過來。他叫住了:

“你們忙些什麼呢?媽媽的!”

“來了呀!爹,我們應當早些準備一下子。”

“鬼東西!”

花白的胡須一戰,連臉兒都氣紅了。他,王伯伯,是最恨那班人的。他聽見過許多城裏的老爺們說過:那班人都不是東西,而且,上一次,除了驚恐和忙亂,人們謠傳的好處,他也是連影子都沒見到的,他可真不相信那班人還會來。他深深地想:

“年輕人啊!到底是不懂什麼事的!為什麼老歡喜那班人來呢?那班人是真的成不了氣候的呀。同長毛一樣,造反哪,又沒有個真命天子。而且上次進城,又都是那麼個巧樣兒,瘦得同鬼一樣,沒有福氣,隻占了十來天就站不住了,真的成不了氣候啊!”

他再急急地叫著兒子們問:

“這消息是誰告訴你們的呢?”

“大家都是這麼說。”小兒子吉安告訴他。

“放屁!這一定是謠言,那些好吃懶做的人造的。你們都相信了嗎?豬!你不要想昏了腦筋啊!那班人已經去遠了。並且,那班人都是成不了氣候的。他們,還敢來嗎?城裏聽說又到了許多兵。”

兒子們都悶笑著,沒有理會他。

老遠地,又一個人跑來了,喘著氣,對準王伯伯的頭門。

這是誰呀?王伯伯的心兒怔了一下。

看看:是蔡師公的兒子。

“什麼事情,小吉子?”

小吉子吃吃地老喘著氣:

“我爹爹說:上次圍城的那班人,已經,已經,又,又……”

“真的嗎?到了哪兒?”

“差,差,……”小吉子越急越口吃著說不出話來,“差,差,……”

“你說呀!”

“差,差不多已經到到南,南,南陵市了。”

“糟糕!”

王伯伯的眼前一黑,昏過去啦!小吉子也巴巴地溜跑了。

兒子們將他扶著,輕輕地捶著他的胸口兒。媳婦也出來了。兩個孫兒,七歲一個十歲一個,圍著他叫著:

“公公呀!”

清醒了,看看自家是躺在一條板凳上,眼睛裏象要流出淚來:

“怎麼辦呢?福兒!那班人真的要來了,田裏的穀子已經熟得黃黃的;那班人一來,不都糟了嗎?這是我們一家人的性命呀!”

“不要緊的喲!爹。穀子我們可不要管它了,來不及的!那班人來了蠻好啊!我們不如同他們一道去!”

“放屁!”王伯伯爬起來了,氣得渾身發戰:“你們,你們是要尋死了啊!跟那班人去!入夥?媽媽的,你們都要尋死了啊?

“不去,挨在這兒等死嗎?爹,還是跟他們去的好啊!同十五六年,同上一次來圍城一樣。挨在這兒準得餓死,炮子兒打死!穀子仍舊還是不能撈到手的。而且,那班人又都是那麼好的一個……”

“混賬東西!你們不要吃飯了嗎?你們是真的要尋死了啊!入夥,造反,做亂黨哪!連祖宗,連基業都不要了,媽媽的,你們都活久了年數啊!”

“不去有什麼辦法呢?爹,他們已經快要到南陵市了,這兒不久就要打仗的!”

“不好躲到城裏去嗎?”

“城打破了呢?”

“媽媽的!……”

王伯伯沒有理會他們了。他反複地想著。他又和兒子們鬧了起來。他不能走,他到底不相信那班人還會來。他知道,城裏的老爺們也告訴了他,那班人是終究成不了氣候的,同長毛一樣。他不怕,他要挨在這兒等著。這兒他有急待收獲的黃黃的穀子,這兒他有用畢生精力所造成的一所小小的瓦房。有家具,有雞,有貓,還有狗,牛,……他不能走哪。

終於,兒子們都一溜煙地跑出去了,全不把他的話兒放在心上。他氣得滿屋子亂轉。孫兒們都望著他笑著:

“公公兜圈子給我們玩哩!”

回頭來,他朝孫兒們瞅了一眼,心裏咕嚕著:

“你們這些可憐的孩子啊!”

夜深了,兒子們都不聲不響地跑回來,風聲似乎又平靜了一些。王伯伯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蓋天古佛啊!你老人家救救苦難吧!那班人實在再來不得了呀!……”

大清早爬起來,兒子們又在那裏竊竊地議論著。王伯伯有心不睬他們,獨自兒掉頭望望外麵:

外麵仍舊同昨天一樣。

“該不會來了吧!”

他想。然而他還是不能放心,他打算自家兒進城去探聽探聽消息。

叫媳婦給他拿出來一個籃子,孫兒便向他圍著:

“公公啦,給我買個菩薩。”

“給我買五個粑粑!”

“好啊!”

漫聲地答應著,又斜瞅了兒子們一眼。走出來,心裏老大不高興。

到了擺渡亭。渡船上的客人今朝特別多;有些還背著行李,慌慌張張地,象逃難一樣。

王伯伯的心裏又怔了一下:

“怎麼!逃難嗎?”

可是,他不敢向同船的人問。他怕他們回答他的是:——那班人還會來。

悶著,渡過了小新河,上了岸。突然地,又有一大堆人擺在他的麵前,攔住著出路,隻剩了一條小小的口兒給往來的人們過身。而且每人的身上都須搜查一遍。在人們的旁邊:木頭,鉛絲鈕鈕,鐵鏟,鋤鍬;錐著,釘著,挖著!……還有背著長槍的兵啦。

什麼玩意兒?王伯伯不懂。

他想問。可是,他不認識人。渡客們又都從小口兒鑽過去了。隻剩下他一個人站在那兒,瞧著:看看鉛絲兒鈕在木頭上,沿著河邊,很長很長的一線,不知道拖延到什麼地方去了。靠鉛絲的裏麵,還正挖著一條很深很深的溝。

這是幹什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