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電網外(2)(2 / 2)

“老伯伯!現在敵人請了外國人的兵船大炮來打我們了!我們不幸敗了下來,我們就要走啦!你老人家同不同我們去呢?”

王伯伯沒有回答。他實在是有些舍不下他的那些田園,和那燒焚得不知道成了一個什麼樣兒了屋子。他站著。他的心兒不能決定下來。

停停一會兒,弟兄們終於開口了:

“那麼你老人家不去也得。不過,我們可不能留著久陪你老人家,再會吧!老伯伯喲!

再會!再會!……”

外麵差不多天亮了。王伯伯望著百十個弟兄們的竹床和那個仁慈的老人的背影,他撲撲地不覺得吊下了兩行眼淚來。

他又連忙地趕了幾步。可是,地上非常濕滑,走一步幾乎要跌一交,等他用力地站定了腳跟之後,巴巴地已經趕不及了。

他想:

“也罷!我反正不能放心我的田園和屋子,不如回家中看看再說吧!”

禁錮了三天,經過無數次的盤問和拷打,王伯伯才被認為“並非亂黨”,從一個叫做什麼部的“行轅”中趕將出來。

他一步一拖地,牙齒兒咬得鐵緊。他忍著痛,手裏牢牢撚著那張叫做“良民證”的紙頭。

路上還遺落著一些不曾埋沒的屍首,和無涯的血跡。王伯伯也沒有功夫去多看,就急速地奔回來。

屋子呢?

他瞧,全部都塌了,煙黃的隻剩了一堆瓦礫。他又連忙跑到田中去一看,穀子也全數倒翻下來,大半都浸在水裏,上麵還長出著一些些黃綠色的嫩芽。

“什麼都完了啦!……”

他叫著。他再用手兒捧上了一些來看,沒一顆穀子沒有長芽的。他又急的要發瘋了。他還有什麼辦法呢”挨著不和兒子們一道去,又留著不和那班弟兄們一塊兒走,都是為的不能丟下這些黃黃的穀子和那所小的瓦房。現在,什麼都完了啦!他吃著驚恐和禁錮,他受著拷打,結果他還是什麼都落了空,他怎麼不該發瘋呢?

他蹲著,傷心地瞧著焚餘的瓦礫和田中的穀芽。他真的再想放聲痛哭一陣,可是,他不能哭呀!僅僅幹號了幾聲,因為他的眼淚已經幹了。

再爬起來看著,遠遠地,新河鎮上已經沒有了半家人家。他有心地走到撤了的擺渡亭那邊去望一望。四個“四百米達”的灰白的字兒仍舊還在那裏。

瞧將過去:

是河。是洋鬼子的兵船。

再瞧過去:

天哪!那個橫拖著象一條蛇的東西,不就是叫做什麼“電網”的嗎?王伯伯轉著憤怒的眼光瞧著它。他想跑過去用個什麼東西將它搗碎!真的呀!假使這回沒有這個叫做什麼“電網”的撈什子東西,他全家決不會弄成這個樣子。那班弟兄們也會平平安安地進了城,同上一回一樣,那多麼好啊!現在,他媽的,一切都完了啦。一切都毀在這個鬼東西的身上。他再回頭來瞧瞧洋鬼子的兵船,他的心裏又記起了那晚上的大炮,他恨得說不出話來了!

他連忙跳下碼頭來,他想到河中去和這鬼東西拚命。可是,渡船兒不知道被人家搖到哪裏去了。

無意識地,他又折回上來。

“今晚上到哪兒去落腳呢?”

一下子,他想到了這麼一個問題,因為天氣已經漸漸地黑將下來了。他再回頭向新河鎮上一望,那兒好象還有人們蠕動似的。

他走過去。那兒的人們也在走將過來。

“哎呀!蔡三爹,你還在這兒嗎?”王伯伯喜的怪叫起來。

“王國爹,你也回來了呀?”

蔡師公也很驚喜的。他們立時親近著。還有張三爹,李五伯伯,……

“你躲在哪兒呀!”蔡師公說。

“說不得啊!媽媽的,這回真是……唉!三爹,你呢?”

“也危險啦!一氣兒真說不了。我現在還住在張三哥那兒。”

“那麼張三爹呢?”

“我們可幸虧天保佑,打仗時還在木排上,還在湘潭。”

“現在呢?你的排停在哪兒?”

“剛剛才流到猴子石口。”

“他們打得利害嗎?”張三爹問。

“那才真正傷心啊!……”

散亂的談著,每個人都懷抱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哀,漸漸地走,漸漸地談,他們不知不覺地談到穀芽子上麵去了。

“那怎麼辦呢?三爹,通通長了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