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中世紀歐洲文學(2 / 3)

好比一瓶酒。希臘是釀酒者,羅馬是釀酒者,酒瓶蓋是蓋好的。故中世紀是酒窖的黑暗,千餘年後開瓶,酒味醇厚。

中國文化的酒瓶蓋到了唐朝就掉落了,酒氣到明清散光。“五四”再把酒倒光,摻進西方的白水,加酒精。

當時歐洲各國都暗暗藏著長詩短詩,最大的詩,就是德國長詩《尼伯龍根之歌》(The Nibelungenlied),包含三十九個冒險故事,無非戰爭、英雄、寶藏、愛情、龍、死亡、美人……比不上《荷馬史詩》的偉大。這樣一個混沌複雜的長故事,講不完,不必講。大而化之,聽聽瓦格納的歌劇就可以了。

還有一部史詩叫做《貝奧武甫》(Beowulf),大約出於七世紀,丹麥皇宮與妖怪的故事,現在在北歐總能見到以這些故事為題材的作品。另一部史詩是《熙德之歌》(El Cantar de Myo?id),有點紀實性。到西班牙去,要注意那是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地方。熙德是一個偉大人物,忽而幫基督教,忽而幫伊斯蘭教。這個人非常西班牙氣,忽而這樣,忽而那樣。他得到人民愛戴,到十九世紀還歌頌這樣一個反複無常的西班牙性格。這部史詩很簡單,但是宏麗熱情。

還有一部史詩是《伊達》(Edda),為兩部古冰島文學的總集,一部為《新伊達》(Younger Edda),一部為《古伊達》(ElderEdda),寫亞當夏娃以來的世界史,與基督教傳說相符。

這些史詩都出於民間,作者不詳。

還有《麗那狐》(Reynard the Fox,又譯作《列那狐》),以智狐諷刺統治昏庸,流傳民間。作者不可考。大致是修道院中的聖女,一說是德國作品。

中國文學也充滿狐狸精傳統。在中國,狐是妖,色,邪,害人。沒有一條狐狸像西方那樣被作為智者的象征,這是東西方的不同。

長詩《玫瑰傳奇》(Romance of the Rose),作者洛利思(Guillaume de Lorris)。第一部分四千行,第二部分一萬九千行,作者是法國中部人,其餘不詳。他所寫的戀愛經過,又聰明又愚蠢,技巧美麗,把關於戀愛的一切抽象的東西都擬人化。他死後,另一作者邁恩(Jean de Meun)續寫。這種寫法非神非童,我們現在已受不了,當時廣受歡迎,遠傳英國。

最值得講的,是中世紀的行吟詩人,邊流浪邊唱歌。初起於西班牙,傳到意大利,後來傳到法國和德國,歐洲文化就這樣流來流去(小提琴最初產於阿拉伯,成了歐洲的一大樂器)。

我愛行吟詩人(Troubadours,或譯作遊吟詩人),如果我和海涅(Heinrich Heine)之流活在中世紀,亦當是行吟詩人。行吟詩人全盛期約兩百年,從十一世紀到十三世紀。地位很高,不是窮乞丐的模樣,受到貴族崇拜,各自有經曆,如十字軍戰士,講起來各有一套。當時出世的人成了教士,入世的人去做行吟詩人。他們傲視貴族,但總歸辛苦,居不定,食無時。

行吟詩人的黃金時代有一可紀念的日子,1453年某月某日,歐洲各行吟詩人集會,比賽評獎。

比行吟詩人差一點的是法國北部的宮廷詩人(Court Poets)。與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宮廷詩人不同,後者是仆歐,略近於南宋時期的宮廷清客或幕僚。

他們崇尚武士精神,文學上不行,但理智、思想頗好,是歐洲思辨傳統的先驅。《羅蘭之歌》(Chanson de Roland)是很有成就的作品,出於十一世紀無名作者,寫軍人羅蘭為奸人所害,全軍覆沒。

另有《羅馬人的行跡》(Gesta Romanorum),內容龐雜,英國喬叟、莎士比亞,都在此中取材。

這樣講下去,天漸漸亮了。敲響中世紀喪鍾的人物,但丁(Dante)來了。他的詩寫得好,而且有象征性。有人詩寫得好,沒有象征性。

據但丁的傳記說,但丁不像雕像中那樣威嚴相,而是金發美男子。十二歲就開始寫起來了——我也是十二歲就寫起來呀,發育時,生理上也會渴望寫詩——但丁就這樣寫起來。

《神曲》(Divina Commedia),即“神的喜劇”。我愛他的《新生》(La Vita Nuova),寫初戀。

但丁生於1265年,九歲遇到貝雅特麗齊(Beatrice),從此愛情主宰了他的靈魂。未通音訊,又九年,但丁再遇到她,仍無語。後來貝雅特麗齊出嫁,二十五歲死時,一直不知道但丁愛她。《新生》就是寫這一段愛——每個人都經曆過一段無望的愛情,“愛在心裏,死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