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萬物的差異清晰地裸露在我們眼前。日光拉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精確地測定我們每個人的界限。白天,各自的工作表明我們各自的特點;勤奮工作的摩擦中,難免產生矛盾。白天,我們個個施展才華,力圖戰勝自己。對我們來說,各自的工作場所,比其他廣闊的領域乃至宇宙還要宏闊;事業的引力比其他任何事情的引力要高尚得多。
不久,身著暗藍羅衫的夜闌悄然來到人世,她纖指輕柔的摩挲,一霎間模糊了我們外在的差別,於是,我們得以在心中體驗彼此間廣泛的一致性。夜闌是愛情和團聚的吉時。
在夜闌這個特殊的節日,地球回到母親幽暗的臥房。地球呱呱墜地的黑暗中,光泉涓涓湧流的味暗中,世上晝種演化靜靜地積蓄著力量,形態各異的疲憊沉浸酣眠的瓊漿中,醞釀著新生活,從冷寂幽黑的深處騰躍的璀璨的白晝,有如滄海飛向空中又回歸滄海的浪花。黑夜對我們顯露的大大多於它所隱藏的。若無黑夜,我們無從獲得他世的訊息,日光會把我們囚禁在牢獄裏。
黑夜每日一次開啟日光的金碧輝煌的西門,引領我們進入宇宙的內宮,把宇宙母親的一條藍裙蓋在我們身上。兒女偎依母親的胸懷時,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但實實在在感覺到母親溫暖的身體,這種感覺較注視和聆聽更為真切。同樣,闃然無聲的夜晚能安靜我們的視覺、聽覺。我們躺在床上,胸口是那樣深切地感受到宇宙和宇宙母親。自身的欠缺、能力、職責,不會擴張著形成我們四周的壁壘。強烈的差別感,不會離間我們,使我們處於分隔的狀態。宇宙的氣息,通過珍貴的靜謐撲麵而來,床頭可以感受宇宙母親投來的親切目光。
我們的夜的節日,是隱秘而無處不在的宇宙母親的寢宮裏的節日。我們過節忘卻了勞作,忘卻了紛爭,忘卻了怨惱;像乞兒觀瞻著她的慈顏,異日同聲地說:需要的時候,我向您乞求解餓的食物、工作的勇氣、旅行的川資。此刻,擯棄一切需求,我走進您的寢宮,不是來向您伸手的。我盼望您撫摸我,寬有我,接受我。在你夜的無邊大海裏沐浴的世界,服飾閃光,額際潔淨,屹立在曙光中的時際,讓我與他站在一起,毫無倦意,無惱無煩,由衷地說:祝願大家吉祥如意。我瞻仰了萬物中的生存者,我沒有貪欲,隻享受他施予的供養。
晨,他是我們的父親。把我們送到外麵的工作場所,交代任務。晚上,他是我們的母親,接我們返回內宅,卸卻我們的責任。我們的生活在晝夜兩種不同的氛圍中運動,亮光和幽暗的畫筆,把我們生死的神秘的形象畫得異常生動。
這朵花凝結了多少事物,多少失敗和成功的演出,多少破產的人家,多少意外的事故,多少奇遇,多少突然降臨的災難。
雛菊——雨果
前幾天我經過文憲路,一座聯結兩處六層高樓的木柵欄引起我的注意。它投影在路麵上,透過拚合得不嚴緊的木板,陽光在影上劃線,吸引人的千行金色條紋,像文藝複興時期美麗的黑緞上所見的。我走近前去,往板逢裏觀看。
這座柵欄今天所圍住的,是兩年前,1839年6月被焚毀的滑稽歌舞劇院的場地。
午後二時,烈日炎炎,路上空無人跡。
一扇灰色的門,大概是單扇門,兩邊隆起中間凹下,還帶洛可可式的裝飾,可能是百年前愛俏的年輕女子的閨門,正安裝在柵欄上。隻要稍稍提起插栓就開了。我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