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秋,有女眷遊息於寺,生瞥見一青衣,麵容動靜酷肖芸香,殷勤瞻矚,問其名居,不告。明晨,生於窗上得芸香手簡,始知薇香係獄,媼流落無方,生魂膽俱喪。束裝歸家,鳳嫻已俟生久矣。劉請釋薇香。薇香出獄,自歸屋中,空無一人。生投書薇香,盡言為僧及遇芸香之事。薇香披文下涕,輒思自裁,又恐貽生母子之忤,遂寄食於鄰媼,為人繡花朵以自度,矢誌不嫁人。或勸薇香,薇香不聽也。忽一夕,生約薇香於疏星之下,以傷切之聲言曰:“父母雙亡,亦有何樂?薇香知吾言中之意乎?”薇香俯首低聲曰:“知之。”生曰:“善!吾愛汝,心神俱切,顧運與人忤,吾兩人此生終無緣分矣。今茲汝我前事,都不必提,惟吾兩人後此之心,當如何得其歸宿,則不能不於此夜今時解決之耳。”薇香再三歎息,乃謹容答曰:“人生為淚,死為魂耳。吾前此不曾謂君毋以我累君家庭之樂乎?”生曰:“然,事勢至是,婉戀之情當即斷絕。然而天地綿綿,我今試問汝立誌不嫁他人,亦有以教我作人不?

”薇香曰:“此言何為至於我哉?女子不嫁,尋常事耳。”生反複與言,終無動誌,乃跪薇香之前言曰:“汝不嫁人,我亦終吾身不娶;嬸娘如見逼者,有死而已!”薇香扶生於懷,言曰:“是何言耶?君殊亦未為吾計也,須知吾之處境,實不同君,君如學我,是促吾命耳;君果愛我者,舍處順而外,無第二義。望君切勿以區區為念,承順尊嬸,一不辜尊嬸之恩,二不負鳳嫻之義。吾今生雖不屬群,但得見君享團囗欒之福,則所以慰我者不已多乎?”言至此,以指示生曰:“有人!”生回望,則鳳嫻矗立於後,目光如何,生不能見,但聞鳳嫻微微一歎曰:“彼何人者?”生枯立如石人。鳳嫻即曰:“向也阿娟謂此女眼色媚人,今乃知果清超拔欲也。”生複回視,知薇香已去,因歎曰:“賢哉,薇香乎!”鳳嫻續曰:“此言良信。表兄盍有以成其誌耶?”生仰天而噓。少間,問鳳嫻曰:“其言一一諦聽否?”鳳嫻但凝睇而不答。須臾,以臉伏生胸次,言曰:“表兄愛之,固其宜矣,獨弗體尊嬸之心,而雲終身不娶?抑以我不肖,弗屑締盟耶?”言時,嬌泣不止。生知不必更語,為扶將曰:“歸。”明日,生接薇香書,書僅數言。生不食而泣,三詣薇香,終不複見。劉與鳳嫻極力慰解。會遣凡來訪,劉便使生經營行裝,與遣凡重遊大良,冀遣凡有以收束其心。

一日,途中見兩麗人騎細馬而來,其前一人顧盼不舍,其後一人微微以目示意,令生相隨。

生知是芸香,心驟喜,意此行必得薇香跡兆,足不覺隨其後而步。俄至一巨閥,邑邑徘徊。

至日落,忽見韋媼出,漫向生曰:“公子佳乎?”且言:在欽州遇盜,與芸香分散,月前乞食經此,托天之庇,複得與芸香相會;芸香自遭劫後,江學使以重金購得之,今即此家女公子侍兒也。生問:“薇香安居?”媼聞言,恨且歎曰:“尊嬸真不諒人!”遂執生手,歎喟頻頻。生戰栗曰:“媼語我,薇香安在。”媼終不答一言。生趨而返。明日,曉鍾未發,不辭遣凡而去。

生與薇香慕戀事,遣凡微有所聞。爾日遍覓生不得,即馳至生家,生亦未返,乃呼阿娟細詰其事。阿娟略述之。遣凡曰:“薇香今在何許?”阿娟雲:“薇香自作書給公子,謂初心已易,即日如大良,囑公子無庸懷顧。凶征即兆於彼夕也。”遣凡曰:“然則薇香死矣?汝親見其死狀否?”阿娟雲:“韋媼語我:有得素舄於江側者,薇香遣物也;兼囑勿言於公子。

”遣凡沉思曰:“公子歸來,汝誠勿以此告之。”爾時鳳嫻在旁,泣詢生歸期。遣凡徐曰:

“以我思之,或有相見之日。”

其後年春,遣凡行次五指山,遇一執役僧,即生也。見遣凡,不談往事。逾數月,遣凡見生山居寧謐,遂卷單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