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桶說到這裏,又放聲大哭不止。男德見他這般光景,便開口勸道:“範桶哥,事已到此,不必傷心。我在此也不過四五天耽擱,就要回巴黎,你可隨我同去,看那吳齒到底是個什麼光景?若能索得些須,隨後再回家探看不遲。今晚你就此和我同住,明天再去替你買幾件衣衫穿著。”範桶聽說,立刻悲去歡來,破涕為笑,說一聲:“蒙哥哥這樣厚待,這就感謝不盡了。”當晚二人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洗了麵,吃了飯,正要出去,隻聽得有人敲門。男德即忙開門,問聲:“你來做甚?”那人答道:“小人是賣衣服的。”男德問道:“你有棉袍子嗎?”答道:“樣樣俱全。
請客人揀擇便了。”男德便打開衣包,揀一件新布棉袍子,問範桶道:“你看這件如何?”
範桶道:“好,好。”男德問那人道:“這件衣要多少價呢?”那人道:“不說虛頭,價銀十元。”男德如數給了。那人接著銀子,拴起衣包出去了。範桶便穿上這件棉袍,和男德出得門來。男德便道:“我們到書坊裏去看看,有什麼新出的書籍,買些兒回來看看消閑。”
說著,放步前行。不多一會,到了好幾家書局,看了一些兒的書,卻都是從英國書譯出來的,沒有一部是法國人自己做的,譯的文筆,還有些不甚通順。男德尋思道:“我法國人被曆代的昏君欺壓已久,不許平民習此治國救民的實學,所以百姓的智慧就難以長進,目下雖是革了命,正當思想進步的時光,但是受病已久,才智不廣,不能自出心裁,隻知道羨慕英國人的製度學問,這卻也難怪。我二人暫且回去罷。”說著,二人就攜手回到客寓裏。
吃過了晚飯,男德便拿一張本日的報,剛看了幾行,便怒容滿麵。範桶道:“哥哥為何動氣?”男德道:“範桶哥有所不知。你想我們法國人,從前被那鳥國王糟踏得多般利害,幸而現在革了命,改了民主的製度,你看還有這樣不愛臉的報館主筆,到了現在還要發些袒護王黨的議論。我看這樣人,哪算得是我們法蘭西高尚的民種呢?”說罷,怒猶未息,心中暗想道:“這班賤鳥物,一朝撞在我男德之手,才叫他天良發現!”男德正在那裏自言自語,轉眼看範桶時,已撲在桌上鼻句鼻句的睡熟。男德尋思到:“我剛才的話,真是對牛彈琴了。”便叫聲:“範桶哥醒來!”範桶猛然立起應道:“什麼?什麼?”男德道:“我們早睡罷,明日還要早起動身哩。”說罷,二人解衣睡去。翌日天明,男德便叫範桶同起,吃了早飯,二人收拾行李,動身上船。這尚海由水路到巴黎,足有一千餘裏,十日順風,一路無話。到了巴黎,男德便將範桶帶回自己家中去了。
要知男德回家情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寄情書佳人懷春怨滅王黨頑父露風聲卻說明頑自從他兒子離家以後,音信不通,未免心如刀割,隻得自己尋思到:“這樣門衰祚薄,時運不濟,倒怨得誰呢?”整日裏自家七上八下胡思亂想,總要設法光耀門庭。忽一日,異想天開,得了一條妙計:立刻將所有家產典變得精光,設法行賄,謀得一縣官之職,馬上耀武揚威,東欺西詐,混到年終,攢了好些銀錢,又招了一個義子,正在逍遙度歲。不料男德忽然回來,明頑一見,又怒又喜,說聲“我的愛子呀!你這幾年到什麼去處?叫我把眼睛都望瞎了。家裏人都說你是得了瘋病。那後園的字,是你題的麼?”男德答道:“父親呀,我到尚海……”話猶未了,明頑便厲聲罵道:“哼!你真是不孝了。古人道:‘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竟不辭而去,這等膽大妄為。你到在那尚海一年做甚?”男德道:“我往尚海,不過遊曆,並無他事。求父親恕過。”明頑道:“既往不咎。
但從今以後,你要在家中安分守己,孝順我一些。我現在已做了縣官,你還不知道罷?”男德也不去理會他這話,便道:“範桶哥現和我一陣來到門前,父親肯令他進來麼?”明頑聞說,便埋怨道:“自從他搬下鄉去,一年未見,把我想壞了,今日駕到,怎不和他一陣進來,還叫他在門前等候做甚?你且快去請來罷。”男德轉身出去,不多時和範桶一同進來,對明頑各施一禮坐下。男德便將範桶破家落魄的情形,對明頑細說一遍。明頑立刻瞪了眼,變了色。男德又道:“父親肯令他在我家住麼?”不料明頑陡起惡心,忙將範桶推出門外,轉身向男德罵道:“你要帶這等窮鬼到家做甚?”男德道:“父親息怒。常言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霎時之禍福。’望父親發點慈悲,留他在我家暫住,替他找點工做,免得世界上又多一個漂流無歸的閑漢。”明頑道:“那樣賤東西,就留在家裏看門也是不中用的,我哪有許多閑飯養這班窮鬼呢?”說罷,便獨自進房去了。男德隻好走到門外,隻見範桶抱頭痛哭。男德便在袋裏拿出幾塊銀錢,交給範桶,說道:“你不必傷心,暫且去客寓安歇。明日我和你尋獲吳齒,再做道理。”範桶拜別而去。次日,二人尋得吳齒住處,怎奈吳齒推托煙店虧空,不肯收留範桶。幸得有男德赤心苦口,百般勸懇,吳齒方才應允。男德便向範桶、吳齒各施一禮,告別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