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個月,男德都在外邊交朋覓友,一些空兒也沒得。到了五月十八號晚九點半鍾,剛從外麵回來,忽然接到一封信,信麵寫著“項仁傑先生收啟”。男德即忙拆開看時,隻見紙上的細字好像絲線一般。上寫道:
男德愛友足下:
與君別後,美麗靈魂,隨君去矣。久欲奉書,又恐增君懷舊之感,是以逡巡不果者屢月。今以忍容無已,敢訴哀曲。自睹君顏,即傾妾心,高情厚義,誠足為吾法蘭西男子之代表。妾數月以來,心為君摧,淚為君枯,身體為君瘦損,腦筋為君迷亂。每日夜八萬六千四百秒鍾,妾之神經,未有一秒鍾遺君而他用也。妾非不知君負國民重大之義務,敢以兒女之情,擾君哀樂?惟妾此生知己,舍君莫屬;私心愛慕,不獲自解;山海之盟,此心如石。妾身孤苦,惟君見憐。春花秋月,人生幾何?勿使碧玉命薄,遺君無窮之痛,此尤妾所傷心預揣者也。
言不盡意,惟君圖之。不宣不具。
千七百九十七年四月二十七號燈下美麗拜上男德看罷,將信捏在手中,默默無言。獨自坐了一點多鍾,才將信折好,藏入衣箱裏麵,脫下外衫,直到臥房安歇。睡到次日紅日三竿,才爬起身來。洗甫畢,就走進書房,急忙寫了一信,交給傭人送到郵政局去了。此時業已鍾鳴十下,各種報紙,均已到齊。男德便隨手拿一張《巴黎日日報》,躺在藤椅上,細看巴黎新聞內,有一條題目叫做《命案不明》。男德再朝下看來,道是:
前晚十一點五十分鍾,忌利爐街第三十七號門牌,某煙店主人吳齒,到警察局報稱:素與他同居的朋友,不知所得何病,霎時身故。昨日午前,警察局委員往驗屍身,毫未受傷,但亦斷非因病而死。警察局以情節離奇,隨即招醫生古律士前往剖屍細驗,始知係中海婁濮爾之毒而死。按海婁濮爾,俗名叫做耶穌壽節薔薇,乃是一種樹根的毒汁。初吃下的時候,並不發作;待吃著有油質的東西,就立刻毒發,嘔吐不止,頭部昏暈,腹痛痙攣,至遲七點鍾以內無不喪命。此案死者,年方二十四歲。至如何了結,詳訪續錄。
男德看罷,“哎呀”了一聲。又尋思道:“這必是範桶哥被害無疑了。他本在尚海,我勸他來到巴黎,以致遭這奸人的毒手。我若不去替他報複這場冤仇,怎地對得住他呢?”男德主意已定,正要動身,適逢傭人來請去吃午飯,男德胡亂應了一聲。傭人去後,男德便在衣箱裏取出一柄小刀,藏在衣衫袋裏,轉身向外。還走不上四五步,將近書房門口,隻見他父親麵無人色,氣狠狠地跑回家來,正迎著男德,急忙用手將男德推進書房,坐在椅上,便厲聲罵道:“你這大逆不道的畜生,好生膽大!你想送卻你一家人性命嗎?”男德道:“是什麼事體呢?”明頑又道:“你這幾個月,日日夜夜在外亂跑,我就有些疑心了。怎料你果然這般不忠不孝!”男德又問道:“到底是怎地呢?”明頑又道:“你還假裝不知道嗎?後天的事體,我都一一知道了。”男德道:
“到底你知道的是什麼事體呢?”明頑道:“方才聞吳齒說道,那雅各賓(原譯雅各伯)餘黨,又約定後天晚間起事。他說你也在這黨,並從前曾百般勸他入夥,他不肯聽從。”男德聽到這裏,便道:“並無此事。我要去尋獲吳齒,問個明白。”明頑道:“你別出去,我不管你有無此事,但自此以後,你不可出門一步。”說著,便呼喚傭人,將男德鎖在書房裏麵。一日三餐,都叫人送進去。房門窗戶,派人晝夜嚴守,好似看賊一般。這話休絮。
看官,你道這雅各賓黨,乃是一個什麼黨呢?原來法國自革命以後,民間分為兩黨:一個是王黨,這時雖是共和政治,卻是大總統拿破侖大權在握,這班王黨就迎合拿破侖的意思,要奉他做法蘭西專製皇帝。一個就是雅各賓黨,這黨的人要實行民主共和政治,不承認拿破侖為皇帝。拿破侖曾派兵打散該黨,但這黨的人個個都心堅似鐵,那肯改變初誌?那夥餘黨,分散各城各鎮,聯合同誌,到處秘密結會,總會設在巴黎。會黨有了好幾萬人,政府一些兒都不知道。會中定了幾條規矩,便是:
第一條取來富戶的財產,當分給盡力自由之人以及窮苦的同胞。
第二條凡是能做工的人,都有到那背叛自由人的家裏居住和占奪他財產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