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三相公(1 / 2)

一個淮北口音的江湖漢子冷笑:“做夢吧!靖康之恥,將朝廷的骨頭抽去了,就剩那隻知逃跑的趙官家和隻會投降的官軍,連半壁河山都守不住,我等草民,能活下去就是萬幸。”

“官家”等同“聖上”,是臣民對皇帝的稱呼,而在前麵加上姓氏,則有不敬之嫌。

一老年士子悲呼:“朝廷不爭,萬民不幸啊……”

一時間,群情洶洶,或大罵官軍軟弱,或指責朝廷無能,或傷悲故土難複,更有甚者,連皇帝都敢嘲諷。

隻因大宋開國皇帝宋太祖有“誓不殺士大夫”之遺訓,所以文人言政無所顧忌,針貶時事成為一種社會風尚,在其他朝代,卻是想都不敢想之事。

如今金人南侵,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愈發直言無忌,這樣的情景,幾乎每天都在各地的茶館上演。

一個潑皮聽得不耐:“我呸!你等在這瞎操心,怎麼不學學那些機靈人?豈不聞,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趕著行在賣酒醋。”

聽客們不由默然,並非怕了潑皮,而是被說中了痛處。

原來這句盛行一時的諺語有兩個典故。

前者,是指大宋建國以來,一反漢唐尚武之風,崇文抑武,以至於富而不強,官軍懦弱,隻好對舉義造反者采取懷柔政策——招安,不少為惡一方的草莽流寇都當了官,百姓敢怒不敢言。

後一個典故,說的則是今時今事。

“行在”即皇帝的行都,大宋在靖康之難後,叛變的趙從願即位,割地求和,與金人劃河為界,隻剩黃河以南的半壁河山,生怕金人再打過來,壓根沒有還都開封的勇氣,居無定所,步步南移,停在哪兒就是“行在”。

去年金軍再次南下,打過長江,攆得趙從願到處跑,那些權貴和有錢人自然也跟著皇帝跑,還有就是有眼光的商人,追著行在賣酒醋,大發國難財。

而那些沒權沒錢的,隻能飄零在各地的茶館裏,唏噓國事,惶惶不可終日。

在沉默中,忽有一個河南口音的村婦叱道:“想我堂堂大宋,竟無一人是男兒!”

眾人聞言,皆麵有慚色,更加啞口無言。

“說得好!我堂堂大宋,豈無一人是男兒?”當了一小會聽眾的說話人,來了精神,一拍驚木,“今個,就說一回‘鐵騎兒’!”

聽客們為之一振,紛紛叫好。

原來這“鐵騎兒”跟“講三分”不同,後者是講古,前者是論今,多為一些民間起義和反遼抗金的戰鬥故事,因有煽動民心的嫌疑,被官府所禁,百姓卻愛聽。

如今衙門自顧不暇,差人自身難保,自然沒人理會。

大約受了村婦的刺激,說話人一反此前的雲淡風輕,語調高亢:“隻憑三寸舌褒貶是非,略萬餘言講論古今!卻說三年前,也就是靖康二年、建炎元年,我漢人蒙受千古未有之恥,兩位聖上被韃子所擄,半壁河山被割,這道長長的口子,至今仍在我宋人的身上和心頭淌血!我兩河百姓怎能做亡國奴?一時間,河朔大地義幟遍地,烽火連天。其中最出名的一條好漢,名叫石赬,乃文水人氏,天生神力,能挽弓二百斤,占山據險,和金賊粘罕相持八月,射殺韃子千人!後來不幸為敵所俘,粘罕親自勸降,以五馬分屍之刑威脅。好個石赬,厲聲叱罵:‘爺是漢人,寧死不降!’於是遭了毒手,相傳其屍化為五虎,嘯聚山林,專噬金人。正是:貫精忠於天地、塞英氣於乾坤!”

說了一回引子,說話人停一下,喘口氣,眾聽客已聽得熱血沸騰,握拳擼袖,紛紛叫嚷:“爺是漢人,寧死不降!”

這時,門外走進兩位少年,小一點的身材魁梧、五官英挺;大一點的風度翩翩,眉清目秀。

兩人找個角落坐下,已有茶童上前招呼。

說話人一清嗓子,繼續說道:“要說我大宋當世第一條好漢,非宗澤宗爺莫屬!當年聖上為康王時,宗爺率軍護駕,從相州到大名府,前驅猛進,力破韃子三十餘寨。再進軍開德,一路履冰渡河,連戰一十三捷。不料數路援軍按兵不動,宗爺被韃子包圍,孤軍奮戰,軍士以一當百,斬敵首數千級,自此,宗爺爺之名令韃子聞風喪膽。聖上即位後,誤信大奸臣黃潛善、汪伯彥、張邦昌之流,偏安一隅,不思北進。宗爺轉任東京留守,在開封府周圍,修了二十四座堡壘,叫做‘連珠寨’,再加上河東、河北各地義軍呼應,抗金大業,初現轉機。宗爺連上三十道奏章,請聖上還都開封,收複河山,奈何奏章都被黃、汪二奸擱置,蒙蔽聖聽。奸臣當道,老將徒勞,可憐宗爺憂憤成疾,病入膏肓,於病榻之上,寄語帳前諸將:‘我因二帝蒙塵,積憤至此,汝等若能殲敵,我死亦無恨了。’眾將跪下,痛哭流涕,齊聲道:‘敢不盡力!’宗爺隨即三呼‘過河’而逝,臨死之前,竟無一言一語談及家事。時乃建炎二年七月初一,開封軍民哭震天地。正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