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村長久久的沉思,穆灣回想起數年前,他第一次反對在這片凹地耕作的情形,村長也是這般久久的沉思,沉思後做出了那個破釜沉舟的決定,致使這八年來都豪無豐收,庫存的糧食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們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緊迫。穆灣清楚的知道,他們再沒有一個八年可耗的。
亞爾符節抬起頭,褶皺的臉龐仰視著太陽,眼神深邃而憂鬱,一滴淚水從眼睛裏,緩緩流落,在陽光下閃爍了一下,隨即消失不見。這一刻,遲早是要來的,他終有老去的一天。亞爾符節黯然地轉過身,背朝著大家,一步一步向東離去。
“村長?”
所有人都在驚奇,亞爾符節這舉動為何意,他們雖然不是村長本人,但也能感悟到村長的沮喪與悲痛。要知道,一件工程的成敗與否,領導者總要比服從者承擔得更多,如果成功,領導者就會聲名遠揚,一旦失敗,將會身敗名裂。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啊!
穆灣同樣意外,他從未見過今天這樣的村長,那樣落寞,那樣淒涼,雖然他反對過,也抱怨過,但是他能有今天這樣的領袖地位,完全是村長大人一手栽培的。一直以來,他對村長懷有著難以明狀的感激與崇敬,又怎麼會在村長最落寞、最淒涼的時候,置之不理呢?那他還是那個忠肝義膽的穆灣嗎?
亞爾符節走得很慢很慢,人們隻能看見他的背,此刻正在顫抖,那彎佝僂而枯瘦的後背,正顫抖得厲害。他邁出的每一步,仿佛都非常艱難,但他仍然繼續著,直到聽見穆灣的哽咽的呼喚,亞爾符節才停步下來。
“村長,您要去哪裏?”
亞爾符節沒有回頭,輕吟道:“回家。”
“家?”台下一片嘩然。
穆灣:“您的家不在這裏,還會在哪裏?”
亞爾符節:“我說的家,不是你們年輕人能去的地方,那裏住著我的老伴兒,是我終究的歸宿,是神明賜予我的歸宿。”
穆灣:“村長,您不能回家,您還要領導我們,耕作、織布、放牧……您還沒有完成使命,怎麼能回家?”
亞爾符節:“孩子,在我沒找到家之前,隻想留戀於人間,就在八年前,終於讓我發現那片勝地,它是那麼完美,天賜一般的燦爛,我想……那裏將會成為我們第二個根據點,隻是沒有想到,它會變成一場噩夢,將我所有的規劃、所有的夢想都席卷而空。現在,我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失去了神的指引,我……已經一無所有。可我還是愛它的,它雖然不能成為養育村民的沃土,但是它仍可以變成安葬我的淨土。”
穆灣痛苦地大喊:“村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挽留您的腳步。我們雖然抱怨過,但更多的是信任啊!”
農人們多是粗人,性情未免爽直,一看沒有了收成,各個氣得眼紅脖子粗,但是叫他們中的誰,來揭竿而起,那是比登天還要難的事。他們需要一個領袖人物,這麼多年來,他們以依賴村長亞爾符節為生,其中大多數早已認定,永遠跟隨亞爾符節的想法。
現在,亞爾符節竟然要走,他們哪裏會情願呢?
“村長,我們願意永遠跟隨您!”
“村長,我們願意永遠跟隨您!”
“村長,我們願意永遠跟隨您!”
“村長,我們願意永遠跟隨您!”
“村長,我們願意永遠跟隨您!”
高叫聲此起彼伏,震徹雲霄,大地都搖晃了三下。眾人一陣慷慨激昂,目光灼熱地射向亞爾符節那彎極具特點的後背。在顫晃中,遠處的山丘似乎也在撼動身子,惟有場中央的亞爾符節,一直都是僵硬矗立原地,不為所動,仿佛千年雪封的雕像一般,靜靜的,硬硬的。
穆灣看見村長止住腳步,心下高興,想必村長已打消離開的念頭。於是,穆灣跳進場中央,麵向人群,伸出闊實的手掌,從左到右劃了個半弧形,場下頓時安靜下來。穆灣就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能聽見,隻是……他覺得奇怪,與亞爾符節站距不過一小步,怎麼他完全聽不見村長的呼吸聲?
穆灣湊近!再湊近!
直到看見亞爾符節如岩石般凝固的臉龐,臉上還殘留著未幹涸的淚水,穆灣的心猛然一緊,顫抖的手指緩緩探向他的鼻下……
陸陸續續又跳進場中幾個青年壯漢,他們都是穆灣的心腹。
過了很久很久,穆灣才恢複神誌,悲痛之情溢於言表,他抱起老村長,沿著亞爾符節剛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向東走去。這或許是老村長唯一的心願了,那就是回家,回到老伴兒的身邊,那才是他最終的歸宿。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凝重,眾人大概也悟出了裏麵的深意,也跟著穆灣的腳步,向東漸行漸遠。
“村長亞爾符節仙逝了,也將變成偉大的神明,在天上看著他們,一代一代的生活下去。”
亞爾符節的家到底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