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瓜……”
此生此世,再也沒有一個人再能陪我看日出日落,雲動風吹。
“這是鬼伯讓我帶來的藥,傷會好得快些。”我倒了一粒藥,端了杯水遞給了秦禹墨。
他伸手接過吃了下去:“你真要這般引幽竹教出來?”
“這樣有何不對?”又遞給他水,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破舊衣衫,“現在幽竹教正在四處尋找桀炎,隻有我扮成桀炎的樣子,才能盡快引出幽竹教。”
從出了莫山之後,我便裝扮成了桀炎的樣子,一路招搖過市,將那神女卷掛在腰上,但幾日都沒有動靜,讓我隱隱覺得不安,難道幽竹教並未來此,還是他們看出我是假的?
“也許吧。”秦禹墨答道。
“我再去外麵逛逛。”我坐不住了,拉開門要出去。
“不後悔嗎?”秦禹墨在身後問道,“做我的八夫人,你還會見到他。”
身子一僵,我沒有回頭:“你想要的不就是如此,用我讓他自亂陣腳,我隻想為婉家報仇,其他的我一律不管。”
“你果然是心狠的女人,裝作很白癡很無辜的樣子,其實,你比任何人都心狠。”秦禹墨悠悠說道。
“我們隻是各取所需,你答應我的事情,不要反悔。”
拉開門離開,寒風刺骨,閉上眼告訴自己,忘記,徹底的忘記。
我在小鎮中疾走,很快就到了晚上,周圍肅殺,路上沒有多少人,我依舊在黑暗中走著,秦禹墨的侍衛已經在這小鎮裏守株待兔三天,我側耳聽著,現在隻能賭一次。
風起,吹得一些小店的鐵招牌呼呼作響,在黑夜中尤甚。
低頭行走,幾分血氣從空中襲來,抬頭就看見幾個人從天而降,即使看不清麵容,但從他們發出的氣息,我也知道他們是幽竹教的人。滿地塵沙卷起,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桀炎,將神女卷交出來,否則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一女子尖銳的聲音響起。
我一路後退,他們拿著劍襲來,這時從旁邊飛出數人,那是秦禹墨的侍衛。他們與幽竹教的人打了起來,我細聽著那嘶嘶的聲音,但未能辨認出來。
待終於感覺到了,那蛇吐信子的聲音越來越近,一道光閃過,半空中有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又有一人偏偏飛來參戰。幾下就將幽竹教的蛇麵人都收拾了,片刻空氣中又是一片血腥。火光通亮,一烏衣男子站在那裏,五官清秀,手持一把笛子。那些人見了他立刻跪下:“見過雲王殿下。”
雲王殿下?
雲王轉頭看我一眼,對他們道:“起來吧,你們怎麼在這裏?我大哥呢?”
大哥,他是秦禹墨的弟弟?
“回殿下,我們是奉命與……八夫人一起來捉拿幽竹教的人。主子正在客棧休息。”一侍衛答道。
“八夫人?”雲王的目光又射向我,總覺得有些穿透力。
我已蹲在了那些幽竹教的死屍麵前,上下翻著,翻了一圈終於從一個人身上翻出了一瓶藥,握在手中,這應該就是解藥了吧?心中終於熱騰了一點兒,忽然發覺那些人都看著我,方才的侍衛道:“八夫人,這位是雲王殿下。”
我撕下麵具,行禮道:“南悠雪見過雲王殿下。”
雲王一直未動,我衝他點點頭,又對侍衛道:“把這些人抬到衙門去,我回去見你們主子。”
“是八夫人。”
轉身要走之際,一隻手輕輕臥在了我的手腕上,聽到那山崩地裂一般的名字:“南瓜。”
南瓜……南瓜……南瓜……
震驚與痛如山崩地裂一般襲來,他怎麼也叫我“南瓜”?但我很快遏製住了這驚悸,撥開雲王的手:“殿下,臣妾乃王爺的八夫人,名為南悠雪,殿下怎喚臣妾南瓜?請恕臣妾失陪,臣妾現在要去見王爺。”
有一種說不清的暗淡從他眼中蕩漾開去,我轉身離開。
解藥被人送到了莫山,帶回來的消息說,是真的的解藥,壓在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漸漸落地。可是越接近百櫻城,呼吸似乎越難,如同高山缺氧一般。我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但銀貓的名字卻發了瘋一般在腦子裏狂漲。
與秦禹墨坐在一個馬車裏,幾乎無語,我知道與他再也不會有隨便亂談的時候。
“進了城之後,便由不得你反悔。”秦禹墨突兀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反悔。”
“我並不喜歡你,如果你再對他動情,我一刻也不會讓你再呆在我身邊。”秦禹墨眼神變得狠辣。
“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想殺我還來不及……我隻想替我娘、替婉家報仇。”
夜晚的時候,又響起了悠揚的笛聲,那笛聲時而悠揚時而婉轉,悅耳動聽,我坐在馬車裏靜靜的聽著。
南瓜,為什麼雲王也叫我南瓜?
笛聲忽然變了腔調,斷斷續續,與方才的聲音完全不同。我掀開車簾,下了馬車,那些侍衛圍著篝火已經睡得東倒西歪。
“八夫人。”驟然響起一個聲音,我退後一步,錯開距離:“雲王殿下這麼晚還未睡下?”
八夫人,不是南瓜。
“方才被殿下的笛聲吸引才下了車。殿下的笛聲悅耳動聽,叫什麼曲子?”我依然保持著刻意的禮貌,未敢流出半點好奇。
“《霓裳曲》,是雲某的一位故人相教,八夫人與她有幾分相似。”雲王淡聲道。
“哦,是殿下與臣妾初次見麵時所叫的名字?世上的人千千萬萬,容貌相同者亦有之,臣妾能與殿下的故人有幾分相似,也倒是有些緣分。”
雲王隻瞧著我不說話,我仰望著天空,似被煙霧籠罩一般什麼也看不到。還有數日便到百櫻國,我是不是南瓜還重要麼?已經不重要了,這個名字在他說‘發斷情斷’的時候便已經死了。南瓜、雲凝都已經死了,我現在要做的便是去找慶和帝,讓他為他曾經對我娘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然後……欠他的還給他,此生此世,便再無瓜葛。
“天這麼晚了,殿下也早些休息吧,臣妾先告退了。”我福身道,雲王扶住我:“你與我大哥是如何認識的?”
略頓一下,我回道:“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王爺救了我,要不是王爺,我就被大雪凍死了。殿下若無事了,臣妾告退。”
不著痕跡的退出來,轉身上了馬車。靠在馬車壁上,笛聲又響了起來,卻換了一首讓人聽了愁上加愁發曲子。
“你與我二弟認識?”馬車裏,秦禹墨的聲音乍然響起。
“不識,就算以前認識,我也沒了記憶。”我誠實的回答。
“雲凝公主已經死了,你現在是我的八夫人,我不希望你與我二弟有過多接觸。”秦禹墨“限令”道。
“好,我應你。”
做秦禹墨的八夫人,以他們最想不到的方式出現,我要讓慶和帝為他對婉家曾經做過的一切重演,眾叛親離。
幾日之後便到了百櫻國,我掀開一角的簾子,大街上人來人往。我放下簾子,雖然此番前來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可是來到這裏,還是抑製不住的忐忑,手微微顫抖。
“你到現在還沒有下定決心嗎?”秦禹墨忽然道。
心弦似斷了一根:“王爺說得是什麼意思?我已經說了……”
“你與他再無半點聯係,那你現在又因為誰慌張?現在不過是剛剛到了有他的地方,我想你再麵對他時,會任他宰割。”秦禹墨一語中的,我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瞬間想起那夜那句話‘盟主之命……殺無赦’,心再次無邊無際的疼起來。
“我不會!”我低聲說,衝外麵喊道:“停車!”
馬車停住,車簾打開,我笑若明熙:“王爺,臣妾想下去走走,第一次來京城,臣妾哪裏都沒見過呢。”
秦禹墨無語,正當我要放棄時,他卻說:“扶我下去。”
雖然有鬼伯的神藥,但秦禹墨的傷還未好利索,加上之前被婉姑姑刺傷的手臂,他也算是傷痕累累。
我下了馬車,秦禹墨被侍衛也扶了下來,見秦禹墨行動不便道:“主子……”
“無礙,我與八夫人走走。”秦禹墨衝我伸出一隻手臂,“悠雪,扶本王走走。”
悠雪……
呆了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喚我,扶住他:“王爺可否與臣妾講講這京城的曆史。”
“大哥……”雲王亦跟了上來,我沉默不語。
“大哥沒事,隻想與悠雪走回王府。二弟,一起走回去如何?”秦禹墨道。
“大哥,我扶你。”雲王扶住秦禹墨另一側,與我們一同走著。自那日答應秦禹墨不再與雲王有過多的接觸,我就沒有再與雲王說過幾句話。但那笛聲卻夜夜響起,在那滿是鮮血的驚悸的夢中,被撕裂的感覺有了稍許淡化。
我根本沒有心情看下去,有些後悔衝動下車想要證明什麼,這樣的走著更讓我心情糟透了。
“喜歡這裏嗎?”頭發上多了一隻手,秦禹墨揉著我額前的頭發道。
我猛然離開,之後渾身一僵,扯唇笑道:“嗯,喜歡,這裏很漂亮,比我想象得要……漂亮。”
那次逃婚的匆匆一憋,這裏就成了記憶中記得不清楚的地方,再次回歸,竟是如此的壓抑。
“大哥,二弟想先回王府,告訴他們,你與……八夫人回來了。”雲王道。
“去吧。”秦禹墨應道,雲王離開,看那雲王迎風而去的背影,驀然覺得有些熟悉。
砰的一聲,有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我與秦禹墨轉頭看過去,就見一個紅衣女子站在那裏,腳下全是碎片。我認得她,她是那日在七王府扶著我入王府的丫鬟--月月,沒想到這麼快便以真麵目與七王府的人碰麵了。她定是看到我嚇到了,那麼銀貓是不是也很快就會知道了?
“王爺,你在這裏等臣妾一下,我看她好像有些眼熟。”我故意說道,就見那月月的臉上血色褪盡,形容不上那是一種什麼顏色,看來我這隻“鬼”還真是挺可怕的呢。我走過去,她一動未動,蹲在地上撿起碎片,又看到她手指上滴著血:“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月月急忙攥住手慌亂不已,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她眼中的驚恐不斷的擴大,我探問道:“姑娘,我們認識嗎?我怎麼感覺自己好像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月月的魂兒似被我嚇飛了一般,我在她眼前搖了搖:“姑娘,你還好吧?這是你剛摔碎的東西,還給你。”我伸過手去,月月搖著頭,抱緊身體後退:“鬼,鬼,你是鬼!”
“姑娘……”我又湊近一步,月月嚇得跌倒在地,一直念著:“鬼,鬼……”
“悠雪,不許調皮嚇人。”手被攥住,秦禹墨將我拉到身邊,對侍衛道:“還不快扶月月起來?”
侍衛將月月扶起,月月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到秦禹墨握著我的手上,那驚魂未定的神情褪去了一些,她福身:“月月見過秦王爺。”
“七王爺最近可好?”秦禹墨問道。
“回王爺,我家主子還好。”月月答道。
“許久沒見到七王爺了,告訴你家主子,改日本王帶八夫人前去探望他。”秦禹墨有意說道,月月一愣,隨後福身:“奴婢遵命,奴婢一定轉告主子。王爺若無事,奴婢告退。”
月月退了幾步才離開。
他還好……嗬,我還盼著他不好麼?
“王爺真要帶臣妾去見七王爺?”我揚起一絲唇角,他想要看看銀貓怎麼對我麼?還是要繼續試探我是否已經對銀貓……不,是秦醉陽,能真的忘記?
“八夫人不是一直想要見見七王爺,看看他的臉究竟毀成了什麼樣子?本王不過滿足你的願望。”秦禹墨似乎就想看到我被逼到死角的樣子。
“臣妾感激王爺的體貼。”我福身道,愈發覺得秦禹墨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秦王府。
秦王府的大門處攢頭站著一群花花綠綠的人,細一看都裝扮得花枝招展,爭芳鬥豔,一個比一個嬌豔,一個比一個鮮鮮欲滴。
“王爺!”一聲柔到骨子裏的喊聲衝擊而來,接著就像一群麻雀開了歌喉,一聲勝過一聲的嬌嫩,拍著翅膀就朝秦禹墨撲來。嚇……我被那陣勢嚇住了,接著就有兩三個帶著濃重脂粉氣息的女子撲了上來,將秦禹墨抱了一個滿懷,接著便是眼淚滴滴答答往下流:“王爺。”還有幾個女人用力往前擠。
秦禹墨的七個夫人還真是猛!
冷眼旁觀,卻隻有一個女子站在外麵,她比秦禹墨的其他夫人都要美豔幾分,藕荷色的衣衫襯得皮膚雪白。她被一個小丫鬟扶著,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霎那的驚詫與月月的有幾分相似,她也曾見過我的吧。我衝她頷首,她應該就是秦禹墨的第七個夫人,曾是風華絕代的花魁。
“悠雪,過來見過你的幾位姐姐,她就是本王的八夫人,你們的八妹。”秦禹墨攬住我的肩膀,他的幾個夫人離開眼神全變,或怨恨或不屑。
“悠雪見過幾位姐姐。”我作揖,一個女人走過來,握著我的手,笑得倒是和藹:“你就是王爺新納的八夫人,我是三夫人,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王爺,妹妹長得真是水靈,比七妹還要水靈。”
我自是無心與這些女人玩心計,我與秦禹墨也不過是一場交易,但是隻要一聽,便知這三夫人是在有意那我與七夫人做比較。
“王爺,你的傷如何了?臣妾扶你進府。”七夫人卻未接三夫人的茬,扶住秦禹墨柔聲道。
稀裏嘩啦一群人進去了,我也就此住進了秦王府,秦禹墨的那幾個夫人無一例外的過來耀武揚威,我也乖順的聽著。等夜晚終於安靜了,我坐在房間裏根本無心睡覺。望著外麵發呆,終於從包袱裏翻出兩把斧子,包袱下麵壓著那把劍。手觸過那劍,心底又是一絲抽涼。
比起那幾日,我更害怕現在的夜晚,白天抑製的恐懼與傷痛會在這空洞洞的夜中無邊的擴大。鮮紅色的血,火紅的衣衫,飛揚的斷發,那鋒利的劍刺入我的喉嚨,他說,此生再無瓜葛。
閉上眼睛,我還是拿出了那把劍,抽出一張麵具推開門,快速的沒入這黑暗中,尋到了秦王府的牆爬了過去。我在風中狂跑,一口氣跑到了七王府。我站在牆下,仰望著那高高的牆,縱使我已經變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縱使我與他此生隻剩下恨,縱使我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忘記,但我還是發現自己無藥可救,無藥可救的想見他,想要知道月月告訴他我來了之後的反應,明明知道會是什麼……
我往後倒退兩步,還是翻牆進去了,落在了角落裏,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七王府靜寂得就像一個空園子。爬上假山,窩在一角俯瞰過去,有燈光閃亮的屋子並不多,他,會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