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堂的廚娘鬆雲姑姑年輕時得名“灶頭西施”——第一,乃是她廚藝尚佳,第二,乃是她格外提防油煙,煎炸炒燴時必以棉布覆口鼻,又騰出一隻手捂著胸口,看似“西子捧心”,實則是在嫌棄燎火熏煙。
自堂主收容了一個帶著女娃娃的鄉野大夫以來,鬆雲姑姑的美名就蕩然無存了。那個名字怪誕的年輕大夫,第一天吃飯就甩臉色給她看,指著肉絲說厚得像樹皮,指著米粒兒說糙得像沙子,指著綠菜葉說哽在喉嚨裏像鐵砂皮。大家聽他如此挑剔一番,本來都誇鬆雲姑姑好手藝的人,竟也覺得批評有理,學那小後生的刁舌頭,一到飯點就抱怨連天。鬆雲姑姑氣得出走過好幾次,都被堂主找了回來,姑姑忍無可忍,和年輕人對峙過:“小子,你的嘴咋這麼刁呢?想當年那可是窮的沒錢買褲腰帶,有點吃的就不錯了,誰還挑三揀四呢!”
的鴉這時候會晃蕩著基本不離手的小嬰兒,帶著淺笑回應:“姑姑也會說是當年,隻有樹皮沙子鐵砂皮能吃,哪怕是宮裏的庖丁們也束手無策;可現今雞鴨魚肉都不缺失,甚至連皇宮也常常提供補給,姑姑不反省自己廚藝疏鬆糟蹋了食材,反而要來怪不挑食的我,想想都覺得心寒。”
鬆雲姑姑每每憶起他當時那種若隱若現的嘲諷臉色,切菜的時候都會再加上兩三倍力氣。她那個時候的女人啊,往往愛在女紅、廚藝上較真,鬆雲姑姑受了鞭策,在做飯時更願意動心思了,菜品的滋味果然大有提升;同樣的,她那個時候的女人也秉持勤儉,剩飯剩菜都不舍得丟棄,莫論精致的點心了。
慈幼堂雖由皇家一手操辦,錢財物料並不全是國庫支出——朝廷權貴、民間富賈往往借著節日的名頭大行募捐善事。就說才過去的中秋,慈幼堂已收到了各式月餅數十份,孩子們拿它當零嘴兒吃,也吃得反胃了。
鬆雲姑姑眼看這麼多名家糕點要堆黴了,靈機一動,想出了一道好菜肴:月餅拌青椒。
“這些月餅都是點心鋪子的鎮店寶,再嫌難吃,就是你的鴉無理取鬧了!”鬆雲姑姑這麼想,臉上就展開了久違的笑容。她提上竹籃子,去街上采買青椒。
頭疼之事一解決,鬆雲姑姑立時神清氣爽,也不必和那些菜販子爭得麵紅耳赤。
她自有中意的菜攤,徑直向阿虎婆走去。
“鬆雲妹子,今兒可巧了,新鮮的豇豆、茭白和倭瓜,都是剛從地裏收下來的。”阿虎婆賣力地吆喝。
鬆雲姑姑得意地擺擺手:“不用麻煩,我隻要青椒。”
“喲,你們那位堂醫不挑嘴了?”阿虎婆幾乎天天聽鬆雲姑姑數落的鴉,有時也幫著罵兩聲出氣。
“他算個什麼玩意兒,我‘灶頭西施’用得著顧忌他?”
阿虎婆是生意人,心思轉得快:“可不是嘛,那個小後生,毛還沒長全呢,真當自己是濟世名醫。話說城東集市來了個西域高人,給大家夥兒派發強身健體的藥,不要錢!”
鬆雲姑姑聞言心動。她一直礙於情麵不肯向的鴉討教養生之道,現在聽說有“強身健體”的藥,還不收錢,簡直樂開了花。
阿虎婆看出她的興奮,及時潑了盆冷水:“那是給男人吃的藥,咱們沒用。”
“憑什麼隻能給男人吃?”鬆雲姑姑剛才還樂在九霄,一下子又義憤填膺。
阿虎婆忽地麵露兩大團紅暈,壓低了嗓門兒,半遮半掩道:“哎呀,你沒男人,你不懂……夫妻間才用得著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