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麗:六朝人論《古詩十九首》(1 / 3)

在中國古典詩學的天空中,不同的詩歌經典猶如熠熠發光的星星,在各自的軌道上閃耀著炫目的光芒,但在光芒背後,不同的詩歌經典躍升於星空的道路各有不同。《古詩十九首》來自於個人的審美經驗,同時也塑造了整個時代與民族的審美趣味,以其在時空維度上獨占的位置,照耀著中古至今的中國詩學天地。政治家們關注《古詩十九首》,從中找規矩,覓風化,甚至樹立詩教的大旗,在強化教化性比興解詩的過程中,也強化了權力話語。詩人們崇拜和模擬《古詩十九首》,從中汲取靈感與詩趣,成就自己作為詩人的才具與創造。詩論家們鑽仰《古詩十九首》,在激賞中提煉其中蘊涵的詩學價值,集腋成裘,披沙煉金,曆經漫長的歲月,逐漸積累起詩論的寶藏,建造出了風采各異的詩學思想。

六朝是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第一個大融彙、大總結的時代,也是古代文學批評發展的第一個高峰。魏晉時代,人物品藻成風,具有審美娛樂性質的“清談”成為時尚,人物的風骨、氣質、韻味均以“清”為美,“清”也成為中國人的一種理想人格。同時,“清”由評價人物的言語、才性、形貌和風神轉向對文學作品語言、風格等的品賞。“清,在漢末魏晉經曆了一個由政治、道德概念向哲學、美學概念遞進,由社會的價值評判向內在的審美心理滲透的過程。”

“清”作為一種審美趣味繁盛於六朝,完成了由“聲清”到“氣清”再到“文清”的審美轉換。據統計,“清”字在陸機《文賦》中共出現七次,其中六次作為文章的審美概念來使用;在《世說新語》中達七十三處之多,在《詩品》裏計有十七次,在《文心雕龍》中出現四十八次。魏晉曹丕《典論·論文》的“氣清”論將人氣之清濁引入文氣之清濁,陸機在《與兄平原書》(《陸士龍集》)一文中有雲:“雲今意視文,乃好清省,欲無以尚,意之至此,乃出自然”,首次提出了“清省自然”的美學觀,梁代鍾嶸承繼文風清朗的要求進而倡舉“自然英旨”的審美理想。

一、“清麗”與“雅麗”

“清”作為詩歌一個最突出的審美要求,六朝時已經成為論斷作家作品優劣的審美標準。蕭綱的《與湘東王書》認為:“辨茲清濁,使如涇渭。”劉勰的《文心雕龍·風骨》篇雲:“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若能確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則風清骨峻,篇體光華。”鍾嶸則在《詩品序》裏開宗明義地指出:“嶸今所錄,止乎五言。雖然,網羅今古,詞文殆集。輕欲辨彰清濁,掎摭病利。”

六朝時期,文學批評家們往往集詩人、作家、批評家甚至社會話語權的掌控者角色於一身,他們在文學批評和理論中融彙的個人創作體驗,更是對曆代文學現象的理論提煉以及審美趣味的概括。從詩學發展的角度來說,“清”作為批評概念,六朝人開拓的範圍主要是指詞句的清澈自然。以清為緯,“清麗”、“清峻”到“清虛”可以用於概括六朝時期的文學批評家們對五言古詩中以《古詩十九首》為代表的“漢音”、以建安風骨為代表的“魏響”和以陶淵明為代表的“晉聲”等審美特點的認識,也體現出六朝時期人們審美理想之轉軌與變化。

在劉勰與鍾嶸的文論、詩論中,《古詩十九首》還未作為一集合而命名。文學史上最早對《古詩》進行深入探討的當推劉勰。蔣寅認為:“曹丕論詩賦的審美特征曾獨標‘麗’字,陸機附以‘清’而成‘清麗’,以為文章美的共同標準,劉勰這裏又將它從‘文章’中剝離出來,獨歸於詩,遂使清在詩中的地位得以確立。”鍾嶸、劉勰身處齊梁時代,其詩歌批評建立在齊梁時代五言詩創作的“文學空間”上。他們重清尚麗,兩人對《古詩》的看法基本一致,劉勰肯定了“古詩佳麗”、“實五言之冠冕也”,鍾嶸認為“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對其均予極高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