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細雨如織。
青磚碧瓦,小橋流水,廊前明月,半闕離殤。
少女瑟縮著身子,倚在僻靜的角落,看如水的月華為大地鍍上一層銀紗,瀲灩的秋眸空洞的駭人,隻有那飛揚的青絲恣肆的在長風之中糾葛。
隻是呆呆的望向前方,不加言語,不加動作,嘴角的淺笑凝固在腮邊,髒兮兮的小手緊緊攥著一支發簪,任憑尖尖的銳利劃破了柔嫩的小手。
不哭,也不鬧,恍若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開,少女昂首,在月光的映襯下,眉間的花鈿閃耀著迷離的光芒。
雲煙而已,那些所謂的榮華眷顧,那些所謂的繁華競逐,終隻是一場春夢罷了,再無痕蹤。
她用十二年的時間品嚐了人間富貴,然當她終於懂得鏡花水月一詞時,卻僅僅用了十二個時辰。
幸乎……悲乎……從此則個世界,再無塵家。
月落,天黑,無邊的孤寂,無盡的寒冷。
不再是錦衣玉服,不再是恩寵相加,不再是前呼後擁,不再是年少無憂。
一夜……從擁有所有,到一無所有,隻需一夜。
她看著夜色迷離如墨,她聽著蟬聲空靈似幻,忽然感覺,什麼都放下了,不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那八百多條鮮活的生命。
她笑,笑得楚楚。
夜闌未休,歲華漂泊,到頭來,終隻是一夢而已。
終於,天完全黑了。
她聽見有極輕的腳步聲在耳畔響起,伴隨著一聲淺淺的歎息。
她不躲,該來的……終是要來。
而那人,並未呼喝著將她拿下,她聽見一聲略微激動的呼喊,之後那張小臉上,終於落下了淚水。
那人說,青鸞……我們回家。
恍然從夢中驚醒,眨了眨迷茫的大眼,霓裳嫩白的小手扶住前額,無辜的看著被汗水濡濕的繡枕。
記不清多少次,如今天一般在夢魘中醒來,明明是一段與自己無關的回憶,卻是生生被塞進自己的腦海,每次想來,都是那般的痛徹心扉。
她想不出什麼因緣過往,十五年來,她的日子過得平淡且綿長,從未有過什麼值得自己萬般的癡念,紅塵之水泛濫無她,春閨情夢念想無她,而她,隻是一個極普通級普通的雪山下等弟子,終將如同齡的女子一樣,在日複一日的歲月中遠去容顏。
想不出,便不去想,霓裳仰首,月光映在她素雅的麵上,若有淡淡的光華湧動,記憶中總有什麼零星的片段一一閃過,她抓不住,索性放任它們遠去。
她很笨,會忘事,會惹一眾同門師姐氣惱,在雪山生活了三年,她懂得最多的就是隱忍。
赤著腳,她來到窗前,推開窗戶,遙遙望見遠處樓台玉宇,虛幻不似人間。
癟了癟嘴,看向自己的家徒四壁,霓裳再次深深的歎息,為何同樣是雪山的弟子,待遇之落差如此之大。
莫非……僅僅是因為自己的愚笨?
旦日,清幽寺外。
篆香清梵,蛺蝶乍度,無邊的絲雨,一如那化不開的愁思,氤氳在潮濕的霧氣之中,踏著一地碎玉般的漣漪,少女雪色的長衫隱現在迷蒙細雨當中,霧氣消弭了夜半的寒涼,卻仍是有絲絲涼意竄入少女衣領,唇角含笑,身形瑟縮,少女的身影在無際春愁的映襯下越發單薄。
在古樸的寺前,她駐足長立,那一雙正欲伸出的纖手,堪堪停在了空中。
她忽然退縮了,雨水迷離了雙眸,視線所及正如那未知的前路一般,不知何處謂歸路。
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她記得彼時他曾這樣說過,可惜那時的她似懂而非,直至今朝走過了一段很長的路,她才幡然醒悟,原來,有些人,有些事,不過是她生命中的匆匆過客而已,是她留不住的久久悠悠。
輕風撩起她雪色的長裙,她聽見寺門移動的聲音,一個蒼老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施主,起雨了。”
恍然抬首,她看見老者了然的目光,風輕雲淡般化去了她所有的不堪。
原來,兜兜轉轉,一切複又回到了原點。
師父說的對,她果真……逃不過佛門之大。
手中的傘忽然落地,少女跪在長階之上,三千青絲散落在被雨水打濕的地上。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街道上,一如當初一般決絕。
“奴願剔去三千煩惱絲,從此無憂。”
清風拂過,發絲飛揚,那玉頸之上的玉牌,分明刻著三個大字。
——塵青姿。
紗幔繚繞,如真亦幻。
男子的容顏隱在紗幔之後,隻聽那清雅的聲音響起再來人耳畔。
“青姿當真棄了塵寰?”
來人一襲紅色長衫,瑰姿豔麗,魅惑天成,慵懶的倚在榻上,男子挑了挑纖細的眉眼:“我親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