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壓在著滿傷痕的心上,載著這虛幻的軀殼遨遊那茫茫恨海!
別離是黯淡嗎?
但斟清淚在瑪瑙杯內,使她灌在那細纖柔嫩的心花裏,或者能把萎枯的花兒育活?
攘攘底朋友們,痛苦的脅迫,都在心的淺處浮著。痛苦啊,你入不了莊嚴的靈境!
在坦蕩清朗的靜波裏,沒有你的浮塵嗬!
啊夜幕下是何等地寂寞蕭森哪!
憧憧的黑影,伴著那荒塚裏的孤魂。
塵寰中二十年的囚廬啊!
哪一塊高峰?
哪一池清溪?
是將來的歸宿啊!
在永鐫膿血的戰地,值的紀念嗎?
我隻見鮮血在地中湧出!
我隻見枯骨在墳上蠕動!
恨嗬!
在這荒草中何能瞑目!
朦朧的眉月,分開那奇特雲峰,照著這淒慘的大地。
月中的仙子啊!
可能在萬象肅靜中,撫慰那睡著的愛兒,在膿血裏灑一把香豔之花,在痛苦裏灑一副甜蜜之淚。
咳!
月兒也黯淡了,泉聲也哽咽了;隻聞著——荒山中的慘鳴,爛橋下的呻吟!
夢嗎?
玉鏡碎了,金盤化了,杜鵑花為著落花悲哀了!
地上鋪著翠氈,天上遮著錦幕,空中紅桃碧柳織就了輕輕的羅帳,江畔白鵝唱著溫柔的睡歌,何日能這樣安穩地睡去啊!
黑暗中的紅燈嗬!
螢耶?
磷耶?
像火珠似的綴起來,簪在我的鬢旁;把濃濃的煙在空中浮著,將這點熱力溫我這冷冰了的心房。
叫我去何處捉抹(摸)啊?
她疾馳的像飛燕一般掠過去!
你既然空中來的無影,空中去的無蹤,何必在人間簸弄啊?
我想乘上青天的彩虹,像一條破壁的飛龍,去追那空泛的理想去;但可憐莫有這完美的工具啊!
我扶在鐵欄杆望著那夜之幕下的風景,在黑的幕上綴著幾粒明珠的繁星,慘慘地聞鬆林啜泣,呼呼地聽那風聲怒號,我的心抖顫著,宇宙之陰森嗬!
清溪畔立著個青春的嬌姓!
收地上的落花撒在流水裏蕩著;恰好柳絲綰住她的鬢角,惠風未吹拂在肩頭,她微嗔的跑回了竹籬去了;依然回眸。
爛縵天真的女郎嗬!
我願化作枯葉任你踏躪,我願化作流雲隨你飛舞;悲哀的心,隻有這樣遊戲啊!
我猛憶起荷花來了,你清白的質嗬!
在汙泥中也自有高雅的豐采;但是險惡的人類,又拿著火焰的扇來拂你。
孤獨者啊!
在沉寂中誰吹著角聲?
我願在暖暖的幕下,寄寓我這萍蓬嗬!
同情心的花太受摧殘了,我哭著我的前塵後影;但夢境啊!
依然空幻。
當我夢境香濃的時候,江南的畫片,印入我的殘痕;這生命中的曆程啊,在枯葉上記下吧!
(三)女師範樓上的晚眺寂寞陰森的夜幕下,我同孝琪、寶珍坐在車門外的鐵欄前,望著那最沉靜幽暗的夜景;除了天空中鐫著幾粒明星外,目底的風景,都如飛的度過去,模糊中能看到磷的閃爍,螢的輝煌;我那時睛著宇宙的休息,我也靜靜地伏在孝琪的肩上,閉著眼想我一切的事情;耳旁除了車輪擊激軋軋之聲外,另有鬆林的啜泣,悲風的怒號;這是何等的淒涼啊!夜寒了,涼風吹著不禁生栗,我為了要特別珍重自己的精神,所以向她們說了聲晚安,我遂走進包車裏。一股熱氣撲鼻欲嘔,一盞半明半暗的電燈,在那車頂上顛簸著;隱隱地照著許多已經入夢的靜閑麵孔;這都是天涯的飄萍啊!
我把氈子鋪好,也蜷伏在車上,預備在這車上尋個濃夢去找忘丟一切的生活。但這是不能的事情,一樁樁陳事都湧現在心頭,“長夜漫漫何時旦”啊?在無意中一伸手,忽然拿到早晨手絹內所包的牡丹花,我在黯淡的電燈下打開一看,咳,已枯萎成了一團枯瓣,我不禁流下幾滴熱淚來寫了:
當那翠影搖曳窗上,紅燭輝映雪帳的時候!
美麗的花兒啊!
你在我碧玉的瓶中住宿,伴著我檢點書囊。
靜默的夜幕下,星光黯淡,月色潔蒙,我的心陷在悲哀的海裏,猛想到案頭的鮮花,慰我萬千愁懷。
“哭花無語淚自揮”,(注:我的舊詩《哭落花》中之一句)在你輕巧的花瓣上,染遍了模糊淚跡;可愛的花兒啊!
你的“愛”我已經深印了,魂啊!你放心的歸去。
幻景中的駐留啊!
拋不下的簾影月痕,茜窗檀幾,將常常印著你的餘痕;我將展開命運的影片,把你作了我身後的背景。
花魂嗬!靜靜地睡去吧!
明年今日在花叢裏,我們再會啊!
在夢境恍惚的時候,茶房說:“黃河橋快到了。”我翻身起來,見窗外已漸漸發白,已能模糊的看出青山碧水,這時候同學都醒來,梳洗的時候,慢慢已將黃河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