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洲的北部海岸,法國和德國的中間,有兩個小國家,那就是比利時和荷蘭。這兩個小國的人口都在八百萬人左右,是在歐洲經過戰爭最多的一塊地方,這不但是因為這一塊地方的南部(即比利時)是正夾在法德兩大國的中間,為這兩大國擴充地盤時常爭的地帶,而且也因為這兩小國有了歐洲最重要的幾條河的出口,為鬥爭的媒介。但這兩個小國家雖被人加上一個“小”字,在你搶我奪的這塊地方上,居然能靠著自己鬥爭的力量,終於能維持他們的自由平等的地位(當時的國際形勢當然也有關係,但根本還是靠自己鬥爭的力量),這時來自“大”國的我,來自“大”而任人宰割的中國的我,到這兩國裏看看,實在沒有法子消除我的慚愧的心影。

記者於2月22日上午9點15分由巴黎動身,12點便到了比京布魯塞爾(Bruxelles)。在火車裏遇著一位荷蘭老者,和他的妻子同坐在一個車廂裏,他們倆的頭發都白了,至少都在六十歲以上的年紀,而體格康健,卻無異於四十歲左右的壯年。這老者能英語。我和他談話之後,才知道他在荷蘭經營船業已四十年了,聽他的口氣,好像是一個輪船公司經理。我問他荷蘭船業最近情形如何,他說沒有一個輪船公司不蝕本的,現在隻得勉強維持現狀,以待轉機。

我們知道荷蘭的國力,最依靠的是他們的商業,尤其是航業。荷蘭的航業到現在,雖還不及17世紀獨執世界牛耳時代,但仍占很重要的位置,他們靠著均衡出入口的差異,這是最主要的要素。但據這個經營船業四十年的老者說,現在卻沒有一個輪船公司不蝕本的,這也是因為他們逃不出世界經濟恐慌的漩渦。

在國外遇著外國朋友,十八九要問你中日問題怎麼樣了,這個老者也不能例外。他似乎很抱憾地說,中國不能打,最沒辦法,我便把十九路軍在鬆滬打日本情形告訴他,他聽得津津有味,隨聽隨譯給他的夫人聽。我想,我們還有十九路軍拿來遮遮麵孔,但以偌大的中國,隻有這曇花一現的十九路軍,這麵孔還是遮不了!

記者到比國的時候,正值他們一“喪”一“慶”的當兒。我到的那一天(22日),是爬山跌死的比王亞爾培大出喪的日子,也就是他們的國喪;第二天是比國新王利奧波爾第三宣誓登位的日子,也就是他們的國慶。在這兩天,滿街人山人海,比京附近各城的人都特為跑來看熱鬧,我就好像看了“比國人民展覽會”。在新比王和他的王後的“鑾駕”經過街道的時候,兩旁擠得水泄不通的人叢中,都揮巾或揮帽歡呼;有的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一點兒看不見國王或王後的臉,也大脫其帽,這種敬重王室的心理,在我們看來真覺莫名其妙。比王未葬前,陳屍三日,一任人民觀看;各處人民到比京列隊循序進去觀看者,每日十餘萬人。聽說有的看了流著眼淚,有許多情願餓著肚子,或一夜不睡,列在隊中立著,等候進去一看。這裏麵大概為好奇心所衝動的也不少,不過據說比王亞爾培在國王中算是很忠於國事和愛護人民的,所以確也留下了不少的哀思。

現在比國的政治和外交是唯法國的馬首是瞻的,所以法國的政治如果沒有什麼大變動,比國的政治也就亦步亦趨,不會有什麼大變動。比國的政黨有天主教黨,裏麵包括的是教徒、農民、資產階級;自由黨,裏麵包括的有財閥、工商界的領袖和一部分的知識階級;社會黨,裏麵包括的有工人,由知識階級中人如大學教授、律師及其他自由職業者做領導;共產黨。

勢力以天主教黨和社會黨的為最大,但經濟實力操在自由黨的手裏。現在的局麵,是天主教黨和自由黨聯合戰線壓倒社會黨,前兩黨為在朝黨,後者為在野黨。在這種形勢之下,政治上的大權握在什麼階級的手裏,可不言而喻了。共產黨在國會裏也有兩三個議員,當23日那天新比王在國會裏宣誓時,各黨議員呼國王萬歲,共產黨議員則大呼“民國”萬歲,大家也莫奈何他們,這如在以“馬氏交通”觸犯刑章的國家裏,當然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講到經濟方麵,比利時是歐洲最工業化的國家裏麵一個老資格,列日(Liége)的煤,在中世紀就有名的,鐵和鋼的工業,在18世紀的末葉就發展了,現在這三種工業仍占最重要的位置。此外關於鋅、鉛、玻璃、紡織,也有大量的生產。從事農業的人民不到五十萬人,從事工商業者卻在兩百萬人以上。自世界經濟恐慌發生以來,愈工業化的資本主義國家,倒黴的程度也愈高,比利時雖向來有富庶之稱,也不能例外。試看他們的統計:1931年工人失業人數為二十萬零七千人;1932年增至三十五萬人了;1933年增至三十八萬三千人了。所以在比國布魯塞爾極寬敞平滑的馬路上,兩旁的洋房和樹蔭多麼美麗,你在這美麗的環境中就可發現著衣服破爛的變相的乞丐。有一個清晨我和老友寄寒伉儷同在這樣的一個道旁散步,就兩次遇著這樣變相的乞丐,手裏拿著幾根鉛筆,伸著手向你要錢。其中有一個還有羞答答的樣子,大概是初上任的,還沒有得到多大的經驗!據寄寒說,這都是失業的工人,在兩三年前是從來沒有看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