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雪的冬天
專欄
作者:王六二
戰爭的傷害,不隻殺戮,還有那些無法彌補的、極度的、欲哭無淚的悲痛,漸漸化為沉默,蔓延到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2013年底,嚴寒襲擊美加東部。
芝加哥遭遇50年一遇的寒冬,凝凍導致多倫多大麵積停電。我們住的美加邊境城市溫莎,幾場大雪,下得隆隆重重,鋪天蓋地,春節過了都還未停歇。
窗外,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出不了門,呆在家裏,隻有微信時不時地叫兩聲,提醒著我的注意。雖然那都是千裏萬裏以外的事,卻時常令人揪心、寒心。
調頻FM90.9正播放著約翰·斯特勞斯的圓舞曲。大雪天裏,河對麵的市政府都破產了,底特律音樂台還在放送這種輕鬆歡快的音樂,一點同心同德的意識都沒有。
新年的報紙,一大堆,都懶得去翻了。網也不想上,一些吸引眼球的文章,看到關鍵處,總會跳出一小方塊提示,叫你訂閱後再往下看。這年頭,好東西本來就不多,好看又有意思的更少,花點錢看文章說來是應該的。可是,閱讀不花錢,是我們這一代人從小養成的壞毛病。
無所事事,時間就溢得滿地都是。百無聊賴,找不到一件有意思的東西。還是撿起書來吧,蜷縮在沙發裏,舒舒服服,順便把這滿地的時間掃進一百年前。
朱麗葉·尼科爾森(Juliet Nicolson)的《大沉默——生活在大戰陰影中的1918年至1920年》(The Great Silence—1918-1920 Living in the shadow of the Great War),是從溫莎公共圖書館借來的。我自以為對二戰比較熟悉,一戰比較陌生。覺得一戰是祖輩的事,很古老了。如果以戰爭來劃分人的記憶的話,我的父輩應該算是二戰,我們這一輩,應該是越戰和海灣戰爭。
戰爭是殘酷的。可是,描寫戰爭殘酷的作品卻並不多見。我從小接觸到的,大多是以正義之名歌頌戰爭,把戰爭英雄化浪漫化史詩化,讓人產生一種崇高感,一種慷慨激昂,並願意為之獻出生命。而對於殘酷的事實本身,卻鮮有貼近真實的描寫。
戰爭,除了殺戮,還有另一種殘酷,那便是漫長的悲痛,傷心,有的甚至是終生的。
這本書描寫的,正是一戰後英國人的這種悲痛。
戰後兩年間,無法彌補的、極度的、欲哭無淚的悲痛,漸漸化為沉默,“蔓延到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埃特爾太太在戰爭中失去了兩個兒子。大兒子朱利安負傷後被運送回國,她在醫院裏守護了兩周,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懷裏死去。小兒子威利在一次戰役中,跟幾百人一起衝鋒,再也沒能回來。英國在1915年就有法令,陣亡將士的遺體一概不準運送回國。埃特爾太太很清楚,這麼多的年輕人被機槍掃射,手榴彈炸開,倒在泥淖裏,他們的遺體根本無法辨認,威利也許就跟那幾百同伴一起埋在了他們倒下的地方。夜深人靜,在埃特爾太太的心裏,小兒子的突然失去,比大兒子的慢慢永別更加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