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出東城,試探春情。牆頭紅杏暗如傾。檻內群芳芽未吐,早已回春。
綺陌斂香塵,雪霽前村。東君用意不辭辛。料想春光先到處,吹綻梅英。
——蘇軾.《浪淘沙》
江南春早,草長鶯飛,桃花開了又謝,寒氣消退殆盡。轉眼,四月已近尾聲。揚州城內,鶯吟燕舞,笙簧齊鳴,浮華遍地,人頭攢動。這些人中,本地人不少,外地人卻是占了多數。他們多是衝著揚州的名氣而來。揚州自古有三絕。其一是花絕。揚州芍藥,冠絕天下。與洛陽牡丹齊名,並稱子妹花。有“花中宰相”之譽。除去花絕,揚州的月色之美,也堪世間一絕。據說觀看揚州月景最好時節,乃秋日晚上。方此之時,夜闌人靜,風定花閑,一輪明月緩緩東升,橫笛吹奏,洞簫聲起,瘦西湖畔,五亭橋下十五個橋洞,每個橋洞,都能看見一輪明月。不能不算是天下奇觀。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此乃前人詩讚。至於第三絕,當屬揚州之煙花女子。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多少名商富賈、貴戚皇胄,都不惜千金散盡,隻為了換得揚州城內數日風月流連,倚紅偎翠,醉生夢死。仿佛這樣,便是即刻死,也不枉此生。否則,雖生猶罕。隻有親到揚州的人,才能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揚州。什麼是真正的揚州女人。
眼下正值春光爛漫,芍藥花開,如同女子臉龐,灼人嬌美,同往年一樣,今年的遊客也是摩肩接踵,人滿為患。隻見人群中走來一個著黃衫的漢子,四十歲上下,麵如滿月,步態沉穩,雙目如電,行走起來,衣袂帶風,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他並不如普通人,人群中一行一站,便自淹沒,再也找尋不到,相反突兀已極,瞬間即拽緊觀者目光。亦不如常人般輕鬆悠閑,且走且停,賞玩古城風景。更不像正常男人,目光緊緊盯住窈窕嬌俏的女人,猥褻貪婪,而是神色凝重,心事重重,似在找尋什麼人。隻見他走在大街上,滿臉俱是肅殺之氣,長劍隨腳步向前移動,在腰間來回晃蕩,不時拿眼察看往來行人,仿佛這樣,潛意識中的目標即會心有靈犀,突然出現,青天白日,向他走過來。這樣漫無目的在城內搜尋,已是第三日。即是說,從他甫到揚州那一刻,算至現在,已有整整三日。三日來,他就這樣像隻無頭蒼蠅,等著素未謀麵的某個人。一生縱笑江湖,殺人無數,鐵掌徐霸天的名頭,在江湖上可是傳得當當響的。武林中人聽到他的名字,誰不咋舌變色如今,竟要在這春城孤巷空等他人!傳出去,還叫他如何做人?直到現在,對方來曆、身份、模樣、地位,他一概不知,不能不說是件極窩火的事。想到此處,不禁麵露凶光,微微變色。生平頭一次,徐霸天感受到了被人愚弄的滋味,像是一隻任由黑貓戲耍的老鼠。
就在一個月前,他尚且身在洛陽。適逢那裏的牡丹花會。這一次洛陽的牡丹花會規模大,曆時時間長,足足持續了半個多月。一日在人群中看花,突覺有人拉住他的衣袖,一個低低的聲音道:“大爺,你的信。”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幼童將一個黑色牛皮紙信封匆匆塞給自己,即刻消失在人群深處。撕開信封,隻有短短一行字:“徐霸天親啟:速到揚州,彼時將派專人相召。”落款:“西窗燭。”覽畢,不及細想,即刻雇了一輛車,匆匆往揚州方向趕來。洛陽距離揚州幾萬裏,一路上快馬加鞭,惟恐稍有耽擱。白日趕路,夜間揀幹淨、不起眼的小酒館住店,幾日功夫,即到了山東境內。所到之處,林莽蔥鬱,地勢險峻,不時有綠林強人出來剪徑。他穩坐車中,掀起窗簾,右手微微輕揚,綠光過處,隻聽聞漢子一聲悶哼,遂再也沒了動靜。山林幽杳,寂靜已極。他每殺一人,眼睛始終閉著,似乎命喪他手的並不是人,隻是野獸。
一個月後,車輛順利抵達揚州。車進太平門,但見城中商鋪林立,沿街小販爭相招攬生意,行人魚貫出入,好不熱鬧,比起那洛陽城,自是另一番光景。徐霸天一麵暗歎揚州浮華之盛,一麵絲毫不敢忘卻此行目的。西窗燭在信上說,等他到了揚州,會派專人前來接應。此時他已身在揚州,卻不見有人上前與他招呼。他們是否知道,他已經到達此地?派遣之人,又會是誰?此人即使不是西窗燭本人,也一定是一個極厲害角色。憑他的經驗,此次會晤一定至關機密,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將他從千裏之外召至揚州,即是為了防止隔牆有耳,避免江湖中人混入其中。凡遇重大決定、重要事宜,西窗燭都按與會人當下所在地折中選一個眾人離之皆遙遠之地,作為與會地點。由於距離遠,一來不易被人發現,二來也方便出現意外、被人盯梢之時,找準合適時機,將咬尾之人就地解決。他在腦海中忖度著,思潮如湧,紊亂已極,想起尚未付帳,伸手入懷,掏出一隻紅色玻璃瓶,自瓶中取出一支模樣古怪的毛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遞給趕車人道:“這是你的酬勞,一千兩。”趕車人聞言大喜,想起沿途凶險,以為此次會白跑一趟,孰料這一次,他的雇主出手竟會如此大方。於是千恩萬謝,接過銀票,愉快的去了。兩人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