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求拉著張山和小乙兒沒命的奔到村子裏,劉村正已經在村口,分派把守的人,並且他們還預備了許多的茶水和饅頭,給那些潰兵吃,望他們不要糟踐村子。

這時村子裏真亂極了,女子們嚇得臉色灰白,上下牙齒相戰,有的躲在屋裏流淚,孩子們都伏在娘的懷裏,不敢高聲。

村口被團防把守得十分嚴密,遠遠的聽見人喊馬嘶,孩子哭,女人慘叫。幾個潰兵,有的軍帽歪在一邊,有的光著頭,身上的衣服都不整齊,也有還染著血,東倒西歪的往村口來。村正派了幾個雄壯會說話的農夫,老遠的迎上去說:“老總!辛苦!在這裏休息休息,吃點東西再走吧!”就有人搬過木凳來,讓那三四個潰兵坐了,有送茶的,有送饅頭的,非常恭敬的接待他們。那幾個潰兵吃飽了還想發作,看見那村子一隊隊的人,都雄糾糾把他們圍在中間,知道不是好纏的,隻得從竹籮裏,又拿了幾個饅頭,揣在懷裏,狂叫著道:“他媽的,吃飽了走吧!”於是像幾隻凶獸似的,歪歪斜斜奔鄰村去了。

這幾個潰兵才打發走,不到一盞茶的時候,又聽見連珠槍響,跟著又來了一大群潰兵。這些人更難看了,白眼球上滿網著紅絲,咧著嘴,喘著氣,直奔鄰村去。他們舉起手槍來,老虎抓兔子似的,向那些村民擊放。這村子裏的人,一向都沒有團體的組織。這一來,隻嚇得東奔西跑。那些潰兵看見村民這種怯像,更作威作福的跑進人家,看見吃的就張開大嘴,死命的往裏填。幾乎填得閉了氣,填夠了倒在床上,便呼,呼,呼的睡著了。睡醒了,開箱倒篋的翻騰,隻要是值幾個錢的東西,都拿著。那些粗笨的家夥,點起一把火來燒了。他們看著這霹霹靂靂的火花飛舞,仿佛是打了勝仗,嘻著嘴狂笑,就像黑夜裏的貓頭鷹怪叫的聲音一樣。

他們挨家禍害夠了,又要想找幾個女人開開心。

這幾天全村裏的人,一個個都嚇得失魂落魄,到處都是人哭鬼號。就隻劉村正那裏,幸喜有團防,因此村子裏沒受什麼損失。

但是田裏才長出來的麥穗,也早就被他們踏踐得東倒西歪,忙了一春一夏,結果隻落個空。蘇求和張山的兩塊地,更糟踐得苦。他們兩人等那一隊潰兵過去後,就悄悄走出來張望,看見他們的麥田的麥子,被潰兵糟踐得稀爛,心裏真好像被刀子割了似,又是痛又是恨。不但半年來日裏雨裏所受的辛苦是白饒了,並且下半年的日子又怎麼過呢?蘇求想到傷心的時候,不覺眼圈一紅,落下淚來,拉著張山的手,哽咽著說道:“張山哥!你瞧啊!那一排的麥穗不都焦黃了嗎?我們前頭看看去吧!”張山心裏也是一樣心痛那麥子,於是兩個人什麼都忘了拿,隻是空手奔到麥田裏去,把那些連根拔起歪在一邊的麥子,又從新放正了覆上土,有的已經是幹死了,蘇求拿起來,用手指掐了掐,裏頭已經長了些肉了,若是再長下去,一定很肥茁的,現在幹死了完了。張山一見也禁不住一陣傷心,眼淚都滴濕了麥穗。

蘇求和張三從吃完午飯,到麥田裏來,直到傍晚了,還是不忍離開這裏。兩個人流一陣眼淚,歎息一陣,又去將那沒有死的從新種一頓。正在這個時候,從南邊又來了一大群潰兵,正是往蘇求他們那個村子裏去的。蘇求藏在麥梗後麵,拉了拉張山的手說道:“又不定是怎麼回事了!”

這時他們也不敢回到村裏去,隱隱聽見村子裏放槍聲音,和狗吠,孩子們哭的聲音,又看見許多人往外跑。蘇求正想迎上去問一問消息,隻見一群惡魔似的潰兵,怒狠狠向前來,看見蘇求隨便把手裏的槍機一搬,蘇求隻聽耳旁砰的一聲,一個子彈正從他腰部穿過,他呀的一聲倒在麥田裏了。

那一群的潰兵裏,有一個狂笑著道:“他媽的了帳!”其餘的也都嘻嘻哈哈的笑著走遠了。

張山見蘇求被他們打死,益發嚇得不敢動身,隻伏在麥堆裏發抖。直等到這一群人走遠了,他才從麥田裏爬了起來,向天噓了一口氣,心還不住的跳,東張西望半天。又聽見村子裏已經安靜多了,他才走到蘇求睡的地方,隻聽見蘇求在那裏哼哼。張山握著蘇求的手道:“蘇求哥,你覺得怎樣?……槍子打到那兒啦?”